听秋声馆词话 丁绍仪

眉月

○林玉岩词
福州为闽中省会，而商贾咸聚于距城十里之南台，面江背山，市廛栉比。山巅建闽越王庙，庙有钓龙台，台下一井，泓然深窈，相传天旱，投以虎骨，辄雨。登台四望，数十里风帆云树，历历在目。莆田林玉岩佥事有约龙台怀古，水调歌头云：“海气扑襟袖，登眺亦雄哉。苍茫烟水无际，山势耸崔嵬。人道越王当日，铁马金戈割据，曾钓白龙来。霸业已销歇，俯仰荒台。残照里，草树外，角声催。沿江楼橹重叠，横海靖氛埃。一片银涛雪浪，千古蜗争蚁斗，谁是济时才。庚信最萧瑟，词赋只悲哀。”佥事名麟昌，康熙初进士。时台湾未入版图，故有“沿江楼橹”“蜗争蚁斗”语。自台洋平后，二百年来，中外一家。道光间虽有外夷之扰，不久就抚。海禁久弛矣，第师船几成虚设，{草佳}苻辈遂肆行出没，商贾因之裹足，而外夷之火轮夹板等船，独擅贸迁之利。沿海黔黎，日穷日困，不为盗几无以求生。顾以威力峻其防，抑末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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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炜词
沈君秋卿［星炜］，少从王兰泉司寇游，工诗词，善隶书，兼擅绘事。仿其乡人奚铁生作，几莫能辨。顾久困场屋，屈为九品官，需次楚中。读馀秋蝉声声慢，至“金盘露华渐冷，更萧条、病叶难温。谁怜取，是当年、齐女艳魂”，几下唐衢之泪。时拂长官意，年逾半百，抑塞无所见，盖有不能自释者。今距秋卿之殁二十年矣。其词录入王氏词综二集。自谓少作未工，后刊梦绿山庄词，多所削改。然修饰过甚，转不若前之轻俟。为录其语意双关、音情激楚者数阕于此。七夕不寐，南歌子云：“月馀残碧，仙裙隐断红。年年惆怅忆墙东。赢得满身花影，露华浓。一水愁难渡，双星怨本同。玉箫声断画楼中。知道谁家庭院，有秋风。”闰六月初七，点绛唇云：“霞散云沈，一痕浅淡秋河影。星期无准。说是今年闰镜约钗盟，又入三旬恨。离怀永。泪花红凝。滴上鸳鸯锦。”秋感，蝶恋花云：“竹影摇摇清漏短。门掩东风，绿荫间阶满。一寸帘波横不卷。捲帘人在深深院。转眼花残春去远。燕子归来，已是寻芳倦。听说柔肠容易断。谁知断尽夫人管。”声声慢云：“庭砧捣素，檐铎吹凉，秋声一片凄凄。帐卷青绡，单衾冷怯荒鸡。庾郎惯吟愁赋，问愁心、毕竟何依。愁无主，似空帘残梦，到处分飞。已是香消翠减，便疏星淡月，也只凄迷。病叶枝头，随风暗击双扉。云边数行断雁，耐高寒、叫过楼西。清夜永，听霜钟、遥度隔溪。”雨中花云：“古驿荒凉烟水阔。渡江来、暮云如织。冷雨声声，残秋冉冉，离绪几曾抛得。往事不堪频按拍。西风里、半林黄叶。乍解轻帆，重催短棹，去路一程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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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词
钱塘女史杨倩玉，名，美而慧。同邑沈声［丰垣］艳其才，聘为妾。中更多故，幸而获偕，即随园诗话所为杨大姑也。传有远山楼词，清平乐云：“离愁满面。转自羞人见。多少泪珠心里咽。搅断柔肠如线。挂帆刚趁长风。霎时分手西东。恨不将身化石，填他江上青峰。”江城子云：“绣帷睡起倚香篝。镜光浮。翠云流。向午恹恹，犹自怯梳头。廿四番风吹欲尽，花纵好，为谁留。背人独上最高楼。捲帘钗。黯凝眸。通道垂杨，难系是孤舟。渺渺关山烟水外，芳草路，织成愁。”命与才妨，能毋致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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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湘娥词
康熙初，保定窦鸿妾郝湘娥，以艳称，兼工诗画。有清平乐云：“帘钩双控。时有熏风送。恼煞鸣禽花外弄。惊破琐窗残梦。分明对坐鸣琴。醒来依旧孤衾。且莫轻抛珊枕，再从梦里追寻。”时有豪家某，力索湘娥不得，遂嗾盗诬鸿至死。湘娥即赋绝命词，投缳以殉。后某昼见湘娥，披颊，暴卒。拾芗录载其事，并吊以诗云：“贞魂白昼能为厉，此处湘娥胜绿珠。”余谓金谷中人不但坠楼，而后未闻灵异，即词翰亦无所见，似此奇女奇事，有人播之弦管，恰是绝好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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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容词
选佛诗传言，海宁查韬荒［容］，曾馆吴三桂家，察有异志，佯醉而遁。吴遣人追之，提其人掷地上，变服疾驰，始得脱。与唐六如［寅］不肯为宸濠客事绝相类。韬荒素有力，工剑槊，诗文敏赡，足迹几遍天下。有怀旧寄粤东诸子，春云怨云：“红梅小驿。记五羊城外，穿花双屐。把手才通名姓，一咏一觞如旧识。翠袖藏钩，平头摇扇，共指银蟾蛎墙侧。残拍逡巡，归鞍酩酊，蜡泪满离席。三姝座上真奇绝。纵年深路远，珠江历历。对酒犹疑照颜色。横浦楼船，折尽南枝，断无消息。旧雨淋浪，晓星零落，不唤奈何不得。”其风流佚宕，亦不减六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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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秋声馆词话·卷五 丁绍仪
○沈永启词
吴江沈方思，莲泾阻雨，虞美人云：“帘织细雨莲泾口。何处沽尊酒。天公也似太多情。拚得柳昏花暝，滞人行。年来浪迹真无谓。历尽愁滋味。一灯蓬底听模糊。知道小楼梦醒，一般无。”末二语暗用少陵“今夜州月，闺中只独看”意。时值孤篷夜雨，尤难为怀。方思名永启，师郡人金采。国初，采以株累系宁狱，间关往询，候采就法，敛其遗骸归，其行谊有足多者。著有逊友斋诗词。子时栋，二女友琴、禦月，俱工词，王氏词综已采入，独遗方思词未录。采字圣叹，原名人瑞，以抗粮被戮，家亦籍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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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栖霞诗词
女士姚栖霞，吴江人，幼慧工诗，时出新意，年十七卒。其父瘦吟［岱］，取其“燕剪剪愁愁不断，翻衔愁入小窗来”句，名所著为剪愁吟。越百年，郭频伽、郑瘦山诸君，为之刊行，各倚凤凰台上忆吹箫调，赋词悼之，其诗遂显。袁朴村［景辂］松陵诗徵，言其填词亦秀雅可诵。并附牡丹，满庭芳断句云：“但恐荼蘼开后，风怀减、谁共芳尊。添愁恨、红妆泪洒，无语暗销魂。”惜未录全阕。瘦吟亦工诗，家极贫，以笔耕饣胡口，恒馆于外。清明有感一绝尤佳，诗云：“林香漠漠草萋萋。水自东流日自西。最是销魂寒食节，一庭花雨燕双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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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而述词
国初邓州彭禹峰方伯［而述］，都门感旧，金人捧露盘云：“记燕台，旧游地，百花红。正西山、烟翠溟。承天门外，绣袍锦带马如龙。酒钱夜数，当炉女、醉倒新丰。几何时，成霜鬓，离宫在，夕阳中。乌衣巷、非复江东。五侯七贵，霎时秋雨碎梧桐。海青嘹呖，寒笳起、泪洒西风。”遣词命意，悉仿曾海野词。海野及见汴都之盛，逮南渡后，奉使过汴，感赋云：“记神京，繁华地，旧游踪。正禦沟、流水溶溶。平良巷陌，绣鞍金勒跃青骢。解衣沽酒，醉弦管、柳绿花红。到如今，馀霜鬓，嗟前事，梦魂中。但寒烟、满目飞蓬。雕阑玉砌，空馀三十六离宫。塞笳惊起，暮天雁、寂寞东风。”汴都钟鼎胥移，故曾词后阕，尤觉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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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星词
随园诗话录蕲州顾黄公忆内句云：“午夜停金剪，含情对玉缸。数声风起处，花雨上纱窗。”谓为风韵独绝。建安谢蕉明经室典昙生女史，忆外句云：“只影黯残缸。愁心未易降。无情中夜月，故故冷窥窗。”意境正复相似。女史工诗画，有萧然居集，词则未见。黄公名景星，国初屡荐不起，举鸿博亦不就。遭乱时，掘草根为食，一一记以诗。所著白茅堂集，雄浑绵丽，佳作不少。归愚宗伯别裁集，录一首，想未见全集耳。其词仅存边庭夜宴图，柳梢青云：“班超老去，文姬归晚，一样天涯。帐外云山，尊明明月，膝上琵琶。长城高隔中华。费版筑、秦家汉家。一片金笳。数声玉笛，几阵黄沙。”亦不失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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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申之词
乙未冬，馀自京赴楚，遇代州诸生冯雨亭［申之］于真定途中，一路唱酬甚洽，至卫辉遂别去。不相问者，已三十年。丛稿中尚藏其见和旅次遇雪词，爰录存之，调寄虞美人云：“数声暮角吹才罢。雪意垂垂下。认来爪印太凄迷。是处蜡梅香透画楼西。寒威阵阵冲帘入。漏点铜壶咽。双轮不惜去程遥。整备明朝踏研讨会万琼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