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丛诗话 清/方世举

眉月

昌黎五古通韵有泛滥常格之外者，欧阳子不求其故而臆说之，不可为读书法 也。余考得《史记龟筴传》〔乃刑白雉，及与骊羊〕一段，凡二十六韵，杂用东 、江、阳、庚、青、元、寒、先、真诸部，此韩之所本也。详在《韩笺》，不复 具。

眉月

古乐府必不可仿。李太白虽用其题，已自用意。杜则自为新题，自为新语； 元、白、张、王因之。明末好袭之以为复古，腐烂不堪，臭厥载矣。李西涯虽间 有可取，亦可不必。杜句〔衣冠与世同〕，可作诗诀。

眉月

唐之创律诗也，五言犹承齐、梁格诗而整饬其音调，七言则沈、宋新裁。其 体最时，其格最下，然却最难，尺幅窄而束缚紧也。能不受其画地湿薪者，惟有 老杜，法度整严而又宽舒，音容郁丽而又大雅，律之全体大用，金科玉律也。但 初学不能骤得，且求唐人之次者以为导引。如白香山之疏以达，刘梦得之圜以闳 ，李义山之刻至，温飞卿之轻俊，此亦杜之四科也。宜田册子中未举香山，而言 二刘，一长卿也。然长卿起结多有不逮。

眉月

大历十子一派，言律者推为极则。然名上驷而实下乘，状貌端严似且胜杜， 究之枯木朽株，装塑佛、老耳。望之俨然，即之无气，安得如杜之千秋下犹凛凛 有生气耶！

眉月

五排六韵八韵，试帖功令耳。广而数十韵百韵，老杜作而元、白述。然老杜 以五古之法行之，有峰峦，有波磔，如长江万里，鼓行中流，未几而九子出矣， 又未几而五老来矣。元、白但平流徐进，案之不过拓开八句之起结项腹以为功，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耳。其长处铺陈足，而气亦足以副之，初学为宜。李义山五 排在集中为第一，是乃学杜，虽峰峦波磔亦少，而非百韵长篇，其亦可也。

眉月

七排似起自老杜，此体尤难，过劲荡又不是律，过软款又不是排，与五排不 同，句长气难贯也。

眉月

王新城教人少作长篇，恐其伤气，是也。然杜、韩二家独好长篇，学者诚熟 诵上口，如悬河泄水，久之理足乎中而气昌于外，亦莫能自禁。余与望溪兄五古 所谓〔大李杜韩，小王孟柳〕，言气势也。

眉月

韩昌黎受刘贡父〔以文为诗〕之谤，所见亦是。但长篇大作，不知不觉，自 入文体。汉之《卢江小吏》已传体矣，杜之《北征》序体，《八哀》状体，白之 《游悟真寺》记体，张籍《祭退之》竟祭文体，而韩之《南山》又赋体，《与崔 立之》又书体。他家尚多，不及遍举，安得同短篇结构乎？

眉月

长篇以杜为最，案之只是读得《风》之《东山》、《七月》、〔氓之蚩蚩〕 、〔习习谷风〕以及《雅》之〔厥初生民〕、〔皇矣上帝〕诸篇烂熟，得其远近 兼收，钜细毕集。韩只得其细碎以求逸致，如《史》之射虎、牧羝而止。

眉月

韩诗不可专学。东坡云：〔退之仙人也，游戏于斯文。〕游戏三昧，何可易 言？香山寄韩诗云：〔户大嫌甜酒，才高笑小诗。〕毕竟是高才而后能戏，亦始 可戏。要之还要博学，博学不是獭祭，獭祭终有痕迹。手不释卷，日就月将，不 待招呼而百灵奔赴矣。余家不蓄类书，不蓄《韵府》，刚制于己，使无可以望救 ，亦是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