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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20年前是怎么做的:
The only completely stationary object in the room was an enormous couch on which two young women were buoyed up as though upon an anchored balloon. They were both in white, and their dresses were rippling and fluttering as if they had just been back in after a short flight around the house. (屋子里唯一完全静止的东西是一张庞大的长沙发,上面两个年轻的女人活像浮在一个停泊在地面的大气球上。她俩都身穿白衣,衣裙在风中飘荡,好像她们乘气球绕房子飞了一圈刚被风吹回来。)
这是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第一章的一段文字,描述了夏日午后叙述者第一次走进汤姆.布坎农家里时看见的一个情景。按照文本提供的序列,叙述者进去时首先看见的是屋子里一张静止的大沙发,接着是沙发上躺着的两个女人,最后是她们白色的飘荡的衣裙。也许我们走进别人的屋子时会首先注意到人,然后才会注意屋里那些东西,但由于叙述者“我”当时所处的具体情况(比较注意住宅的豪华,灌满风的屋里的一些东西处于流动状态),走进去时先注意到沙发也是正常的。不同的文本序列会表达不同的意思,这取决于所要表达的效果,除了模仿现实的外延性语篇结构外还有各式内涵性的语篇结构可供选择。实际上,这个文本所模仿的正是一个人走进陌生屋子时扫视现实事物的目光游弋的过程:庞大的沙发、沙发上躺着的两个女人、她们白色的飘荡的衣裙。视知觉的组织原则遵从接近法则,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这个扫视行为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并且扫视者也不会清楚地意识到他的行为进程。然而,语篇的线性序列详细地展现了这个过程,并把它们固定下来,仿佛这是一个具有时间关系的系列事件。大概为了弥补这种叙述时间与心理时间的不合,接下来叙述者赶紧补充了一句“我准是站了好一会儿”,意思是他进屋后有一段出神的时间。由此可见,叙述时间与心理时间并不对等,某种意义上语言的线性化扭曲了心理表征。
“the only completely stationary object in the room”的语序也与汉语不同。在汉语里“屋子”需要前置,而英语则放在了后面,这说明对同样的客体我们会采取不同的感知策略。作为操汉语的人,我们比较注重时空的整体与部分的关系,即走向客体的我们在经历部分之前得先经历整体,而英语的表述则与之相反。此外,“two young women were buoyed up as though upon an anchored balloon”,“ they had just been back in after a short flight around the house”也和汉语语序不同:前者同图形-背景的认知差异有关,后者和中英文时间表征的差异有关——汉语时间表征多采用似真表征方式,而英语多依据形态语法和抽象原则表征时间关系。[18]这个文本所描写的是一个短暂的视觉运动,但由于两个句子用了两个意义连贯的比喻,使得这个短暂的视知觉变得复杂起来,并带上了华丽文体的风格。第一个比喻“上面两个年轻的女人活像浮在一个停泊在地面的大气球上”所突现的不是两个女人而是沙发。在此基础上,由她们飘荡的衣裙再引申产生“飞行”的联想:“好像她们乘气球绕房子飞了一圈刚被风吹回来。”“自然景象和行为细节是人物语义结构某个选择部分的公共表现。布坎农家族在东卵的万贯家财被汤姆以及在尼克的复述中——看成他们的物质存在的体现。”[19]正因为人物与场景在语义上的关联性,叙述者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如实讲述他眼中所见的事物,那些通常能引起我们关注的房间的布置情况没有被忠实地再现出来,而是在观察者心理作用下通过转换巧妙地组织在一起,引导我们去注意“沙发-气球-(衣裙)飘荡-飞行”这一组相似性意象背后所隐藏的那种膨胀和飞动的含义,这和作品对人物躁动不安个性及上流社会浮华生活的揭示是十分吻合的。所以,叙事(叙述)是对现实的一种扭曲,通过扭曲赋予了世界另一种意义。
——格那丁《小说的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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