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家养着一只大白狗,取名贝贝。贝贝陪着老张一起走过了农民的日子,成功的生意人的日子和落魄的生意人的日子。
前些年,老张也学着村里的其他人外出闯荡,做起生意来。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赚了不少钱,老张也着实风光了好一阵子。只是好景不长,生意近年来屡屡不顺,老张的脾气也一天比一天大。
老张一回到家里,家里所有的物件,出气的和不出气的,都成了老张发泄的对象。老张从簸箕骂到笤帚,从笤帚骂到院子里的梨树、山楂树、果树,再从树木骂到开着白颜色的指甲花,再从指甲花骂到向来低眉顺眼的妻子,妻子经老张一骂,更加大气不敢出,事事都先请示老张,事事都顺着老张,这样一来,老张的火气自然会消去不少。只有那条大白狗,无论怎么骂,都会在老张面前晃来晃去,只要老张一回到家,大白狗就会跑到老张跟前,嗅嗅老张的鞋跟,冲老张叫几声,还摇摇尾巴。老张越看越生气,骂狗的同时,连带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老张训斥妻子,“别人家的花都开红色,你养的花开白色,就连养个狗都是白的,这生意能红火吗?”丈夫的话音没落多久,妻子就叫人把院子里凡是开白花的树木梨树、山楂树、苹果树都砍了,开着白颜色的指甲花也拔掉了。只有那条大白狗还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时不时地触动老张敏感和暴躁的神经。
过了一段时间,老张又回来了,妻子特意添了几个菜,早早把饭做好,摆好碗筷,和儿子等着丈夫落座吃饭。老张终于落座吃饭了,在那个家里,老张如果不先动筷子,没人敢先动筷子,再加上生意红火后,人们对老张前呼后拥的,老张的谱摆起来一直也放不下来,甚至家人嚼东西响声的大小,吃东西的频率,都要老张默认的才行。妻子吃饭嘴不能张太大,儿子嚼东西不能太响,如果稍不留神不符合要求,老张一个眼神马上就能让他们改过来。尤其老张生意不顺后,饭桌上是足以让老张树立他无比威严的地方,老张喜欢这样的威严,也很享受这样的威严。这天,老张正要把筷子伸向盘子里他老早相中的菜心时,谁料儿子的筷子先到达盘子里,正夹起菜心送到他那张的大大的嘴里,儿子看到老张两眼热辣辣地盯着他,要把他看盯化似的,心里一怯,菜心掉到了地上。老张两眼追着菜心,似乎要把菜心看到嘴里,谁料菜心还是掉在了地上,旁边摆着妻子钩刀样的脚,那脚“八”字形冲着老张摆着。老张越看越气,不但相中的菜心没吃到,连妻子的脚都霸道地摆在那里,摔下碗筷,倒头躺在床上,老张这一摔,妻子儿子想必那顿饭也吃不到地方了。这时,那条大白狗从院子里跑进来,跑到老张跟前,直勾勾看着老张,大白狗哪里知道,这一直勾勾的眼神,从此改变了它的命运。老张边骂这个看不出眉高眼低的东西,边奔出屋外,抄起一把铁锹,朝着早已跑远的大白狗追上去,狠狠地打,边打边训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回这个家了”,从那以后,大白狗的腿被打折了。
那天的火气,在老张打了狗之后,消下去不小,晚上老赵满意地睡下了。谁料,第二天起来,老张在大门外居然看到大白狗卧在那里,气急败坏的老张把大白狗拴在摩托车上,足足带出十多里远,扔在那里,老张自己回去了。老张心想,这下大白狗该不会回来了。
让老张没有料到的是,大白狗还是自己跑了十多里地,回来了。从那以后,如果妻子在家,大白狗吃饱后,就自己卧到大门外了,如果看到老张回来,大白狗就躲到外面,但免不了有老张碰到大白狗的时候,老张就狠狠地踹他几脚,骂他几句,好让大白狗长记性,不要再回来。踹归踹,骂归骂,老张走后,大白狗还会一瘸一拐地跑回来,卧到大门口。
年关近了,老张回来了。家里不像以往那样人来人往了。往日那个时候,是老张最惬意的时候,人们满脸堆笑,毕恭毕敬,见到老张犹如见到庙里的菩萨一样恭敬,老张有听不完的恭维话,看不完的笑脸。人们奉承老张能干、聪明,就连老张家的狗都长得有板有眼。别说过年,就是清明节,老张回家给父母上坟,老张家里总有一些人早已等候在那里,为着老张上坟时可以跟随左右。老张烧香,他们鞠躬,老张磕头,他们也磕头,磕完头,还不忘把坟头上的杂草清理清理,老张只需立在一旁等着他们。没排上队,没能跟随老张左右的人,就候在路边,为着等老张上完坟,再和老张打个招呼。如今老张落魄了,那些曾经恭维他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眼下,窗外飘着大雪,远处的山是白的,房屋是白的,树木也是白的。老张看着带雪的树枝,心里猛然一亮,这不就是“玉树琼枝”吗,再看看空落落的院子,一声叹息。铺天盖地的白色,似乎让老张近一年来揪着的心敞亮了好多,老张把妻子叫进屋,把儿子也叫进屋子,似乎还少了什么。老张问妻子,“贝贝呢?”这是老张第一次叫狗的名字,因为给狗取名,老张曾训斥过妻子,“一条狗还起个名字!”
“死了”,妻子说。
大白狗早在老张回来的前几日就冻死在大门外了,自从腿被打折后,即使老张不在家,大白狗也卧在大门外,连续几日的大雪,大白狗终于还是冻死了。老张没往下问大白狗怎么死的,他怕问,也不敢问,只是望着窗外自语道:“白色好”,脸上的肌肉抽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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