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烟·秋爽

绩溪汪浩波

[color=var(--color-neutral-100,#000)][color=var(--color-text-primary)]童年记事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今儿个咱要唠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这事儿发生在那往昔岁月，有苦有甜，有惊有险，且听我慢慢道来。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话说在 1947 年，有户人家，父亲是个小老板，能识字断文、能说会道，模样还挺出众，身边时不时就围着几位异性知己。母亲呢，出身农家，老实憨厚、相貌平平。这两人凑在一块儿，起初倒也安稳，母亲接连生下三个女儿，可把父亲给气坏了，满心盼着儿子的他，对母亲那是失望透顶。直到 1947 年，哥哥呱呱坠地，父亲这才对母亲另眼相看。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可谁能想到，1950 年，阴历 6 月 20 日，阳历 8 月 3 日，咱们的主人公，也就是故事的讲述者，来到了这人世间。偏生这一年正月，父亲离家前往郎溪，自此一去不返，1960 年夏在郎溪撒手人寰，可怜这孩子，连父亲啥模样都没见过。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父亲一走，家里的天就塌了半边，母亲独自拉扯着四个孩子，那日子，苦得就像黄连。那时候粮食统购统销，家里没钱，粮折上的口粮都得送别家买。母亲常常手提零碎物件与米袋，前往油坑口（今瀛洲）换米。咱主人公小时候啊，一日三餐，清可见底的稀饭就是全部，肚子里没半点油水。1954 年夏，七祖母家久未归家的大女儿庆华回乡探望，姐姐瞅准机会，向母亲央求：“庆华姑姑多年未归，又和咱们共用厨房，总见咱家喝稀饭，多难为情，妈，今天中午就狠心煮顿米饭吧！” 母亲无奈应允，一家人这才吃上一顿像样的大米饭。长期营养不良，姐妹四人身材矮小、瘦骨嶙峋，好在除二姐素薇因病夭折外，其他人都咬牙熬过了艰难岁月。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再讲讲这土改时候的事儿。1950 年冬，土改运动在村里那是搞得热火朝天。他们家作为徽商家庭，在郎溪的店铺兴旺过，当地不少农民没钱购物，就拿田地作抵押记账，这下可好，划分家庭成分时，成了地主。原本土改队打算分他家住房，多亏本地村民念着他家祖宗三代行善积德，于心不忍，才没动手。他家大堂前立着两层药橱，常备各类常用药，村里人家但凡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都能来无偿取药。村里修桥铺路，他家也和几户大户全包了，村民求助，从不吝啬。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有一年寒冬，碣头村的玉球嫂来找主人公奶奶善生嫂，哭着说：“善生嫂，今年冬天太冷，我没棉裤，整条腿冻得直哆嗦，实在受不了，想向您讨条棉裤。” 奶奶赶忙进屋，不一会儿拿出一条带着体温的棉裤递给她，歉疚地说：“实在对不住，我另外两条棉裤都送人了，这是刚从身上脱下的，您将就着穿吧！” 玉球嫂热泪盈眶，问道：“您把棉裤给了我，您咋办？” 奶奶笑道：“我这不还穿着棉袍嘛！” 爷爷回家后，埋怨奶奶，奶奶却说：“玉球嫂看着比我可怜多了，让她暖和过冬，我心里才舒坦。” 就这么着，土改时村民念着恩情，他家大房子才得以保留，家族众人依旧聚居其中。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不过，成分高的日子可不好过。母亲常被土改队叫去训话、挨批，每次都抱着尚在襁褓的主人公，母亲两腿抖个不停，有位女干部让她坐到竹床上，她眼中噙泪，身子依旧止不住颤抖。小时候，母亲总骂主人公是 “老虎嗒”，只因 1950 年是虎年，他一出生，家里平静日子就没了，不招母亲待见，母亲格外宠爱哥哥，从不打骂他。大年初一，只要他一哭，母亲便怒火中烧，拧他的小嘴，年幼的他，成了母亲的出气筒。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那年冬天，一日，土改队派人叫母亲去问话，母亲正在烧火做饭，匆忙将主人公放在灶门前，就赶去土改队。哪曾想，一根燃着的柴头从灶里滚落，恰好落在他的右腿上，他顿时疼得哇哇大哭。哭声引来了救星 —— 六祖父的二房吕印娣，她见状，急忙拨开柴头，见孩子右腿被烧成茶杯口大小的伤口，赶忙抱起他奔向土改队找母亲。情况危急，母亲匆忙请假，与印娣轮流抱着他，心急火燎地赶往县城治伤。县城连诊所（不知那时有无县医院）的枫树先生，与他家沾亲，见到他们，惊道：“你这当母亲的也太粗心，好险，再晚来 20 分钟，可就回天乏术了！” 主人公侥幸逃过一劫，可右腿根部至今留着如鼠标大小的疤痕，铭刻着这首次死里逃生的记忆。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咱再把时光倒回 1953 年，主人公四岁。一日，穿着姐姐传给哥哥、又转给自己的大得离谱的破雨鞋，踢踢踏踏地跑到大堂前找六奶奶玩耍。六奶奶问他：“你几岁啦？” 他脆生生答：“四岁。”“十年后呢？”“十四岁。”…… 最后，六奶奶又问：“六十年后呢？” 他掰着手指头一算，答道：“六十四岁！” 话刚出口，他突然放声大哭。六奶奶大惊，忙问：“咋哭啦？” 他边哭边说：“那时我妈妈九十四岁了，肯定要离开我，没妈妈了，我可咋办呀？” 六奶奶忍俊不禁，笑道：“急啥，没妈妈，还有老婆呢！” 他立马反驳：“就算有老婆，我还是要妈妈！” 六奶奶又大笑，逗他：“怕是讨了老婆就忘了娘咯！” 他毫不犹豫地回应：“我就要妈妈！” 这童年最早且清晰的记忆，藏着他对母亲最深的眷恋。后来，母亲在 2001 年与世长辞，他悲痛欲绝，瘫倒在地，放声大哭，童年那句 “我就要妈妈” 犹在耳畔回响。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1956 年，主人公刚满六岁，大姐带他去学校报名。老师考他几道数学口算题，他对答如流。可即便如此，因未到入学年龄，学校坚持原则，不肯接收，他只好跟着识字不多的奶奶打发时间。奶奶闲来无事，便反复考他 100 以内的加减法，弄得他心生厌烦。1957 年下半年，他终于够年龄上学，兴高采烈地背起姐姐哥哥用过、缝补多次的棉布书包，踏入汪村小学。领到语文、算术两本新书，嗅着那股令他着迷的油墨香，满心欢喜。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班主任邵之昌老师和蔼可亲，写得一手好字，还擅长画画，对他颇为赏识。美术课上，他尽情描绘天安门、小船、花鸟，每到此时，便觉无比快乐。可惜，邵老师仅教了半年便调走，此后音信全无。多年后听闻文革武斗时，他身捆炸药包自尽，主人公简直难以置信。同学王玉立，画画天赋极高，他家是画虎世家，叔叔王志彬师从张大千，以画虎闻名，其画作如今堪称珍品，可惜英年早逝。王玉立受家族熏陶，画技出众，却也命运多舛，年仅十八岁，便因绞肠痧（阑尾炎）离世。那时农村医疗条件太差，阑尾穿孔才被抬往五公里外的县医院，尚未上手术台，便撒手人寰，追随叔叔而去，令人扼腕叹息。后来，主人公偶然得到几本石印的《芥子园画谱》，如获至宝，凭借画册，画了诸多山水、花鸟。村里搞 “四清” 运动时，一位干部看到他家堂前挂的中堂与花鸟屏，赞不绝口，听闻是他所画，惊讶不已。文革期间，村里演样板戏，邀他画布景，画成后，村干部与观众皆交口称赞，歙县一个村子还专程请他去帮忙。只可惜，没有名师指引，他终究错失了从事绘画专业的机缘。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1958 年 9 月，一位年仅 18 岁的上海知青俞老师，前来汪村小学任教，担任主人公二年级班主任。此前一年级学的是注音字母，俞老师到任后，改教汉语拼音，还巧用汉语拼音卡片教学。主人公学得认真，发音标准，俞老师忙碌时，便让他代教，他由此成了老师的小帮手。每逢周末，俞老师去县城，总会带上他。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有一回，俞老师在商店买东西，对店员统一称呼，主人公满心好奇，回程路上问他：“这些店员您都认识？为啥都叫一个名，能告诉我叫啥不？” 俞老师哈哈大笑，解释道：“这是统一称呼，叫 ' 同志’！” 这是主人公初次听闻并学会使用 “同志” 一词。一晚，他去找俞老师，俞老师将一副耳机戴他头上，瞬间，男播音员洪亮的声音传来，播报着我国棉花与大豆产量。他又惊又奇，问这是何物，俞老师告诉他，这是矿石收音机，能接收来自北京及全国各地电台的广播。那一晚，他满心疑惑：人的声音怎会从这小耳机里传出？北京离咱绩溪县大庙汪村那么远，咋声音瞬间就能听到…… 自此，他对收音机的喜爱扎根心底，此后数十年，广播与他相伴，结下不解之缘。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可到了三年级，风云突变，俞老师调走，潘源海老师接任。听惯了俞老师授课，主人公对潘老师的课极不适应，觉得他发音吐字不准，似乎不懂汉语拼音，教生字时，拼音与汉字总对不上号。下课时，他鼓起勇气，向潘老师指出问题，把生字拼音逐个读给他听，纠正发音。潘老师并未生气，坦诚相告，他尚未接受汉语拼音培训，一窍不通。他还果断决定，每天最后一节自习课，让主人公拿着汉语拼音卡片，领着全班同学朗读，读错由主人公纠正。就这样，三年级时，主人公又成了老师的教学助手。年少时熟练掌握汉语拼音，为他日后自学英语与电脑助力颇多。学英语时，看到中国人名、地名的汉字，便能依拼音读出；学电脑时，无需耗费大量时间研习五笔，用搜狗拼音，打字得心应手。反观一些与他年龄相仿的退休老人，要么不会用电脑，要么打字还得依赖手写软件，相较之下，他深感汉语拼音基础的重要。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1958 年上半年，主人公读二年级。学校吃饭排队进食堂，夏天常吃麦糊，将麦子磨碎煮成，同学们可随意吃饱。工作组进村检查时，还有白面馒头，故而大家满心盼着工作组常来，最好日日都至。记得那年，每家发了一幅画，名为 “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老师讲解说，我国正进行社会主义建设，未来农村将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还会提前迈入共产主义社会…… 那时课文豪迈激昂，有一篇写道：“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 夜晚，主人公时常做梦，梦见自己身处共产主义时代，手持神鞭，威风凛凛，抽一下，高山低头；再抽一下，河水让路……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学校劳动课是在庙头街开辟 “卫星田”，各班轮流挖掘，没几日便挖了个齐人深的大坑。小学生们去割嫩草、树叶，放入坑中作绿肥，农民伯伯挑来猪粪，再覆盖黑土。插秧后，秧苗因缺水，屡种屡死，反复加土后，才渐渐成活。收获季将至，秧苗长势不佳，听闻工作组三天后要来检查，村里领导心急如焚，连夜发动民兵，将深山稻田的稻子连根带土挑至卫星田，众人用脚踩实根部。第三天，工作组前来，果然赞誉有加，还拍照登报。可主人公心里却不是滋味，暗自思忖：乡村干部这般欺骗工作组，毛主席要是知晓，该多生气？想到此处，他不敢再往下想……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1958 年 10 月大炼钢铁，母亲随队伍前往大仁里村炼钢，哥哥姐姐年长，也一同前去，二年级的主人公独自在家上学。夜里，他一人入睡，天亮醒来，竟发现尿床了，赶忙套上另一条裤子；第二夜，再度尿床，没了干净裤子，只能穿上哥哥的；…… 到第四晚，又尿床，穿上姐姐的裤子；第五天晚上，再次尿床，实在没裤子可换，放学后，他硬着头皮前往仁里找母亲，告知没裤子之事。母亲当着众多社员的面，将他身上裤子一条一条脱下，足有五条，引得社员哄堂大笑！至于家中尿湿的床铺，母亲无暇顾及，他回去后，只能继续睡在满是尿臭的床上。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咱再讲讲他同学王厚明的事儿。王厚明是梧村人，典型的憨厚老实农家孩子，读书接受能力一般，平日里寡言少语。在那个大炼钢铁的狂热年代，年仅八岁的他，每日独自涉水过河上学，如今看来，着实不可思议，当时却稀松平常。他的父母与全国无数家庭一样，投身炼钢热潮，家中只剩他一个小孩，姐姐也去炼钢了。一日午后，天下起雨，放学后一年级的他们纷纷回家，主人公问王厚明咋办，他镇定地说：“不碍事，我把书包放教室，把裤子脱掉绕到头颈上，光着屁股过河。” 看他懂事得像个大人，主人公便放心了，祝他一路平安。谁能料到，第二天，王厚明没来上课。听闻，他在过河至中央时，被水头一冲，再没露头…… 王厚明悄然离去，主人公的心却久久难平，此后每年，他都会想起他。从他的悲剧中，主人公汲取教训：下雨时，绝不过河，雨停一天后，才小心翼翼渡河，每次过河，王厚明的身影总会浮现脑海。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1959 年，寒冬如恶魔悄然逼近，那是一段令主人公至今胆寒的记忆。那年冬天，汪村饿死多人，前一天还好好的汉子，夜里便悄无声息地离世，临终前，只盼吃上一顿白米饭，可家徒四壁，亲人无能为力。有位叫汪善林的壮汉，妻子阿花，育有一子，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却在那个冬天被饥饿吞噬。善林公比主人公大两辈，他常唤一声。记得那年春节，善林公手持小火通路过，哥哥同学给主人公两个小鞭炮，逗他找善林公借火放鞭炮。他懵懂照做，将鞭炮塞进善林公火通，引发一阵喧闹，气得善林公大叫，同学哈哈大笑。如今想起，满心愧疚。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后来，主人公在去南川路上，目睹惊人一幕：善林公抓到蜥蜴，掐断头、剥去皮，竟吞了下去。他惊问：“善林公，这也敢吃？” 善林公无奈道：“饿极了，不吃咋活！” 还有一回，在公共食堂排队窗口，他见一人像狗般舔食地上掉落的米糊，走近一看，竟是善林公。这一幕，深深烙印在他童年记忆，至今挥之不去。再后来，听闻善林公饿死，接着，他的妻子、孩子也相继离世。时至今日，善林公一家的身影仍时常浮现，儿时记忆，刻骨铭心，难以磨灭。

[color=var(--md-box-samantha-normal-text-color)  !important]自一年级至三年级，主人公每学期都是班上优秀生，学习自觉。二年级期末考试那天，凌晨 4 点他便起床，母亲问他缘由，他说要考试。洗漱后，他逐课朗读课文，那时，一本《卓雅和舒拉》的连环画激励着他，卓雅认真学习的精神，成为他学习的楷模。然而，谁能料到，灾难接踵而至，饥饿如影随形。1959 年下半年，一次课外劳动，这孩子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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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访，敬请指教，顺祝秋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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