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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孩子从没见过这番景象】
(记于2014-12-25晚8-10点)
1
大雪封河,南方一冬都不会有,如果有,那是奇迹的奇迹。大雪封河,属于北中国。俗话说,冬至不行船。滔滔的松花江、乌苏里江、黑龙江,不冷得地老天荒,都不会封冻。
一旦封冻,那大地早就冻透了。冰河茫茫,成了溜冰场,跑马道。成了捷径,成了高速公路,成了通天大道。
呱嗒嗒,大马车跑起来。呼呼呼,狗爬犁飞起来。跑小四轮,大汽车,摩托车。铁马冰河,古往今来。这浩荡,这壮阔,南方人无法想象。那极限,那味道,北中国才有,北大荒才独有。
千山鸟飞绝,万里瘴烟谷。雪路无穷无尽,冰河的尽头总能消失一切。
老北风比我们熟悉这路。那狭窄的河床,沙岸高高隆起,河道迂回百转,那是深深堑入大地的路。
冻土12月啊,绥北大地,北呼兰河木讷着。今夜,月牙勒成了一勾,冷的。乡愁是一道永远也拐不过去的弯。
2
封河的时候,河中央,总残余一条尺把宽的小溪,淙淙的,脉脉的,汩汩的。热气氤氲,拢在那一汪,魂儿一样不灭不散。
又像大地张开了嘴巴,打哈欠,打得气喘吁吁。这细流,成了生命的缝合线;一旦缝上了,江河就顿首了。寒来暑往,我们依赖着这种变迁,就像孩子紧挨着母亲。大自然永远赋予我们,无穷的欢乐和力量。
瞧哇,河心那袅袅热气,是纤细的,又是宽阔的,犹似开河时节窜上来的。
河心,总是迟迟不肯封口。因为那充满向往,充满春天的地气,充满新鲜气儿。那毕竟是春水啊,是清洁的,宁静的,滋养人心的。
是啊,春天是冬天里的悬浮物。
那道口子一旦封上,大地就失去了知觉。它告诉我们何谓浑然天成,仿佛从一开始,冰河就不曾开裂过。仿佛好几万年前就这样了,到了这里,才知道什么叫亘古。
亘古的冰层啊,居然云里雾里,总给我们一丝流浪的味道。总是有没封冻的地段,真是奇迹。可能天太冷了,老天爷流清鼻水,擤得鼻子都擤破了,破出来这么一隙。
冻得牢牢实实了,生命并没有停止,水流还在奔涌,一浪浪向东向北。岸头的白芦苇,充满渴望,又多么萧瑟。太阳一晃,它们比风雪还激动。霜天雪潮,万物徒有自由奔放,可也充满壮行的味道。
万物萧瑟的冬天啊,身体充满了棉絮。左塞右塞,直到塞不进去,心灵也塞满了棉絮。原来,物质享受,远没有预期的那么重要。原来,物质远比预期的重要。
冰点,年轮,衰老,胸襟。冰河的况味,人生的况味。
3
河岸对面,是遥远的森林。林子背后,半片月亮,像半朵圆形的薄云。
白杨树干,生满一道道疤痕,好似睁满了眼睛。那是骨节,那是妊娠斑。
此刻,我们是羊群,只须一场雪暴,就让我们不停的转场。山寒水瘦,灯影昏黄,我也携着文字不停的转场。累了冷了,就告诉自己,读一读《赤壁赋》吧,苏东坡的胸怀是温暖的。
坦阔的寒天冻土,能盛放下一切,我有苏东坡式的快乐的。
4
北中国十二月,太阳挂在大地一角,像一朵大大的奶酪。
漫岗地起伏,雪丘连绵,羊群似的在转场。
北呼兰河两岸多有陡崖,不太高,是庄稼地隆起的小山包,俗称黄土倔子。我猜,那是黑土地撅起的屁股,被太阳晒黄了。
这样的黄土山,是寂静的墙壁,挡住了一切,却又什么也不能挡住。好在是朝阳,于腻白的旷野里隔绝出来,这么一隅太阳色,就似热牛奶让你充满激动。
平展的呼兰河大平原,地平线像刀切一样,难得出现一处“山”。哪怕一个黄土包,乡人也奉为一尊神,到那三砖两瓦修个胡仙堂。于是,那就有了香火,有了朝拜的味道。
呼兰河从林海呼啸而下,地势一浪浪,有如大海的波涛。雪浪奔涌,起伏。
过去,这里游牧渔猎,何其兴旺。朔风吹起来,飞雪扑簌簌。出猎了,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围猎了,山呼海啸,狼奔豕突,诺敏河两岸沸腾了。
想当年,把雪花一把一把撒向天空,然后对着天空大喊。
顶风冒雪,守望了一生,才感悟到,童年才是最自由的年代啊。
而今,老眼昏花了,自由是一块大石头,在岁月里深藏不露。又像一枚小小的水果糖,睡在一场巨大的等待里。天空、森林、故乡……
5
昨夜,一直下雪,下得擀毡了。雪后的清晨,一下子那么清澈,心情也明亮。
如果是从前,我坐在故乡的老炕上,点燃一支烟,盘腿大坐。阳光像深秋的玉米秸,斜斜地刺进老屋的窗子,金黄金黄的。烟圈的轮廓,一晕晕,一缕缕的,阳光像金针绵绵,好温暖。
阳光一根一根的,踞在角落里,任凭风雪的磨损,也不肯涣散掉。我喜欢这与世隔绝的阳光,它太激情了。也许,到底我还是孩子的心。
十二月,天太冷了,简直把人冻得脱臼了,人们不停地烧啊烧啊。风雪无边无际,孩子们滚毡一样,雪地里打滚儿,或一圈圈地疯啊跑啊闹啊……他们热烈地享受着,就像享受食物带来的满足感。
劳动是最快乐的事情,人一闲下来,心都会生出茧子。这种折磨,老农居然能耐得住,耐不住了就赌啊酒啊的。所以,村庄的汉子们多是酒鬼。他们喜欢东倒西歪,扶都没个扶的感觉。
醉鬼们是孤独的爬山松。时光悠长,老酒是敞开的天空,是高处的故乡,是云端的村庄。
时光飘忽,飘忽得快要哭泣。
漫不经心的时候,年关来了,春天就不远了。金子一样的绿,总会来的。世上没有什么可以丢失。
此时,掀开白雪,冻僵的草绿像假的一般,总是那么孤独。
此刻,芦苇荡像发辫一样,飘散在广袤的松嫩流域。塔头墩,乌拉草,飘散了的洪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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