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梨树赋并序(卢照邻)

辛勤

病梨树赋并序(卢照邻)

癸酉之岁，余卧病於长安光德坊之官舍。父老云：是鄱阳公主之邑司。昔公主未嫁而卒，故其邑废。时有处士孙君思邈居之。君道洽今古，学有数术。高谈正一，则古之蒙庄子；深入不二，则今之维摩诘。及其推步甲子，度量乾坤，飞炼石之奇，洗胃肠之妙，则甘公、洛下闳、安期先生、扁鹊之俦也。自云开皇辛丑岁生，今年九十二矣。询之乡里，咸云数百岁人矣。共语周齐间事，历历如眼见，以此参之，不啻百岁人也。然犹视听不衰，神形甚茂，可谓聪明博达不死者矣。余年垂强仕，则有幽忧之疾，椿菌之性，何其辽哉！

辛勤

於时天子避暑甘泉，邈亦徵诣行在。余独卧病兹邑，阒寂无人，伏枕十旬，闭门三月。庭无众木，惟有病梨一树，围才数握，高仅盈丈。花实憔模似不任乎岁寒；枝叶零丁，才有意乎朝暮。嗟乎！同托根於膏壤，俱禀气於太和，而修短不均，荣枯殊质。岂赋命之理，得之自然；将资生之化，有所偏及？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有感於怀，赋之云尔。

辛勤

天象平运，方祗广植。挺芳桂於月轮，横扶桑於日域。建木耸灵邱之上，蟠桃生巨海之侧。细叶枝连，洪柯条直。齐天地之一指，任乌兔之栖息。或垂阴万亩，阴或结子千年。何偏施之雨露？何独厚之风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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愍兹珍木，离离幽独。飞茂实於河阳，传芳名於金谷。紫涧称其殊旨，元光表其仙族。尔生何为？零丁若斯。无轮桷之可用，无楝梁之可施。进无违於斤斧，退无竞於班亻垂。无庭槐之生意，有岩桐之死枝。尔其高才数仞，围仅盈尺，修干罕双，枯条每只，叶病多紫，花凋少白。夕鸟怨其巢危，秋蝉悲其翳窄。怯冲飚之摇落，忌炎景之临迫。既而地歇蒸雾，天收耀灵。西秦明月，东井流星。憔墓掠埃徘徊直形。状金茎之的的，疑石柱之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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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夫西海夸父之林，南海蚩尤之树，莫不摩霄拂日，藏云吐雾。别有桥边朽住，天上灵楂，年年岁岁，无叶无花。荣辱两齐，吉凶同轨。宁守雌以外丧，不修衤暴而内否？亦犹纵酒高贤，佯狂君子，为其吻合，置其忧喜。生非我生，物谓之生；死非我死，谷神不死。混彭殇於一观，庶筌蹄於兹理。

辛勤

病梨树赋并序赏析
作者：卢照邻
【赏析】

唐高宗咸亨四年(673)，卢照邻寓居长安光德坊官舍，结识了名医孙思邈。思邈为世外高人，颇受天子器重。当时思邈已年逾九十，而耳聪目明，身体健壮。卢照邻当时四十岁，身染恶疾，不被见知，穷愁潦倒。卢与孙有着巨大的反差，卢照邻内心自然不能平衡，于是借庭中的病梨树以抒愤。

辛勤

赋的开篇，作者拿月中的桂树、日域扶桑、九丘之建木和东海之蟠桃与病梨树对比。这些神树或垂阴万亩，或结子千年，而病梨树叶病多紫，花凋少白，连夕鸟和秋蝉都不肯光顾。卢照邻用神话传说中的神木和梨树对比，形成巨大的反差，以抒发自己深重的失落感。接着，作者将梨树的今昔进行对比，梨树曾经是名园中的嘉木，且颇有几分仙气。可是，一旦疾病缠身，便一无用处。能工巧匠不肯加诸斧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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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对比，更显出病梨树当前的不堪。卢照邻系燕地之高门，少有文名，因疾病缠身，行动不便，处境十分难堪。眼前的病梨树，正是卢照邻自身的写照。赋的结尾，作者借助道家齐物的观点来平复内心的苦痛。夸父之邓林、蚩尤之枫树和无叶无花的灵槎同样为神异之物，外在形体的差别并不是穷通的关键。人生的寿与天、吉与凶、荣与辱，也是没有本质上的差别的。这样，卢照邻内心的失衡就在万物齐一的观念当中化解了。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排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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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有以树喻人的传统，借树以喻自身潦倒遭际的作品较有名的尚有庾信的《枯树赋》，庾赋在穷愁潦倒中不能自拔，卢赋则故作旷达以遣怀，实际上饱含着更深沉的悲怨。真是“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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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照邻，初唐诗人。字升之，自号幽忧子，汉族，幽州范阳(治今河北省涿州市)人，其生卒年史无明载，后人有多种说法。 卢照邻望族出身，曾为王府典签，又出任益州新都(今四川成都附近)尉，在文学上，他与王勃、杨炯、骆宾王以文词齐名，世称"王杨卢骆"，号为"初唐四杰"。有7卷本的《卢升之集》、明张燮辑注的《幽忧子集》存世。 卢照邻尤工诗歌骈文，以歌行体为佳，不少佳句传颂不绝，如"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等，更被后人誉为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