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内的博弈——释《大有》
内容提要:
大有就是大富。民富国强,当保持积极进取的态势,戡商不止(有攸往),但却不是刀枪相向(非其彭)。反之,当接受天子的“飨宴”(公用亨于天子), 尊崇商纣为“伯”。既要戡商,又要崇商,这是小人所难于理解和施为的(小人弗克)。 须依赖富裕、诚信与威势相处商纣和结交天下(孚、威如、交如)。 主题词:大有——大富 公用享于天子 小人弗克 非其彭 孚 威如 交如 1.0 有就是富
有,《甲金字典》曰:“从又(手)持肉会意”;徐灏《段注笺》:“(篆文)从又持肉为有也”。总之,有就是手中有肉象意富有。 在发明文字的时代,与那些食不果腹的人相比,有肉吃的显然是富有的。所以,造字者就以“手中持肉”的“有”形容他的富。 当“有”被借为有无的“有”以后,造字者另造了“富”字表示富有之富。富的金文为“宀(mán,房子)下有酒罈子”的象形象意字。有房有酒,也能形容他的富。与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的人相比,有房子、有酒,显然是富有的。 现代汉语也是富与有连用,用以表示富裕。所以,“有”就是“富”、“富”就是“有”。“大有”就是“大富”,十分地富。 2.0 《大有》篇翻译
【原文】《大有》:大有,元亨。 【译文】《大有》:盛大富有,大国(壮大国家)之道。 亨,享,祭祀。元亨,大祭祀。 祭祀祖宗,是天子诸侯的特权,然而也不是随意可以祭祀的。必须为国家的发展壮大做出成绩的情况下,才能祭祀。元亨,大祭祀。要举行大祭祀,必须以国家的盛大发展为祭祀品。古公亶父在岐山建国、立国,并以此祭祀祖先,就是这样的大祭祀。用以表意国家的盛大发展。所以,“亨”就是国家发展的代名词。 【原文】初九,无交害,匪咎,艰则无咎。 【译文】初九,盛大富有,无战争之害也是灾害。只有保持居安思危的和平,才是真正地无灾害。 交,“交”的甲骨文与“寅”的甲骨文有相同的造型,字形特点突出女性性器,表示性成熟的女子。而“寅”是进入部落里了的媳妇,与“立”一样具有了部落人的人权身份。而作为寅之主体的“交”是从外国来的,或本国的性成熟、准备用以交换出嫁的女子,所以“交”就有了交换义。引伸为国际交往与争端。《大有·初九》的“无交害”,正是使用了“交”字的争端义。 “无交害”,就是不互相加害、你来我往的报复加害。国与国之间的“交害”,当然就是频繁的战争、反复地报复。 匪,非;咎,灾难。匪咎,不是灾难。但这个“匪咎”是有条件的,后文的“艰则无咎”,就是对“匪咎”所设置的先决条件。结合先决条件来看“匪咎”,其实就是“有咎”。 初九爻辞中并没有“大有”字眼,但“大有”作为本篇的主题,显然贯穿全文。因此在此增加“盛大富有”一句。至于是否合理,读者可以怀疑与辨正。 【原文】九二,大车以载,有攸往,无咎。 【译文】九二,盛大富有,山积车载,乘势进取,不有灾难。 大车以载,周时的载重工具为牛车,也称大车。大车以载,说明财富之多。 攸往,乘势而为、有所进取之谓。 【原文】九三,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弗克。 【译文】九三,虽则“盛大富有、山积车载”,却不可妄自尊大,藐视宗主。西伯要接受天子的飨宴,承认商王为“伯”。既戡商,又崇商,实在是小人弄不明白和难以施为的。 亨,高亨《周易大传今注》曰:“亨即享字。此‘亨’当读为飨,宴会也”。“公用亨于天子”,王公受到天子的宴享。这个王公,可以说就是文王自己。本句不存在语义上的不确定性、不可理解性。问题是言外之意是什么? 联系《周易》的其他篇章中,文王一贯主张不要与殷商武力相向的政策,显然是“接受商纣为宗主”的政治主张之别样叙述。天子(商纣)的宴会,天子要请,你才可能参加;反过来,尽管天子请了三公(如西伯,他在商王朝的职位是三公之一)、诸侯,而力量强大的诸侯、三公不接受邀请,也不成席。所以“公用飨于天子”,就是西伯与商纣的政治盟会。正像蒋介石在重庆宴请毛泽东一样,是政治宴会,政治结盟。 这就让人很不理解了。既要坚定地戡商,又要接受商纣为宗主,小人(中下级干部或目光短浅者)是很难理解和操作的。所以说“小人弗克”;或者是说没有远大理想的人,是不能理解、不会操作的。 其实,“欲克商,必崇商”的思想,并非这里一处。《否·上九》的“倾否(bi),先否(bi),后喜”也是这个意思。 【原文】九四,匪其彭,无咎。 【译文】九四,盛大富有,不武力戡商,其无灾祸。 彭,《说文》曰:“鼓声也”;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释》:“彭之音读即象伐鼓之声。(所)从(之)壴即鼓之初字。彡(shān)……,为鼓声之标识”。按,壴(zhù)为鼓,彡乃影立杆测日时不同时间的影像。彭之从彡,象鼓声之彭彭如日影之彡彡者也。 这里的彭是什么意思呢?《左传·庄公二十九年》:“凡师,有钟鼓曰伐,无曰侵,轻曰袭”。“非其彭”,显然就是不要鸣锣击鼓的对付商纣之谓。 但是,周文王仅仅反对的是“鸣锣击鼓”的戡商,并不反对其他形式的戡商。例如“发展壮大,以势胜商”——以杞包瓜式的戡商。这是需要注意的。 【原文】六五,厥孚交如,威如,吉。 【译文】六五,盛大富有,又赖诚信与威势相处商纣,吉利。 【原文】上九,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译文】上九,既盛大富有,又崇商之威,天自佑之,吉无不利,又何咎哉! 3.0稼穑乃立国之根本
《大有·卦辞》说:“盛大富有,大国之道”,文王在这里并不仇富。相反,是把富有当成立国之正道来看的。 盛大富有,民富国强,又保持积极进取的精神状态,又不跟商纣王撕破脸,刀枪相向。而是以富裕、威势与诚信相处商纣王,这样的政策,吉无不利,有何咎哉? 可能受《周易·大有》的影响,《老子·五十九章》曰: 给人事天莫若穑。夫唯穑,是以早备。早备是谓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槿固氐,长生久视之道。 对《老子·五十九章》,尹震环教授有新见解(见《今本〈老子〉五十七个章中的模糊点》),我在尹书的基础上,翻译如下: 周济人民和侍奉上天莫过于务农。务农,就须早有准备。早有准备重在积德。注重积德就无往不胜。无往不胜则发展无止境。发展无止境,就可以立国。有了立国的根本——重农,国家才可以长久。所以,深固国本,乃国家长久之道。 《老子》注意发展经济,并保持积极进取的精神,是国运长盛不衰的根本。与《周易·大有》的基本精神相符,但《周易·大有》在政策上多了“富而不大,莫起衅端”的内容,就更为全面、适用些。 对于今日之中国,发展经济就相当于《老子》之“唯穑”。 4.0《彖传》翻译
【原文】《彖》曰:大有,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应之,曰大有。其德刚健而文明,应乎天而时行,是以元亨。 【译文】《彖传》说:所谓大有,是六五居大中得君王之位,又得上下阳刚和而应之,是大有作为之象,故曰大有。《大有》上卦为离为日,文明之象;下卦为乾为天,刚健之象。君文明而臣刚健,健臣应乎君王又权宜行事,上下合德,所以大为亨通。 《彖传》借卦象、爻象,附会政治哲理。按《彖传》、《象传》思维,上卦代表朝廷,下卦代表民间。上卦为阴,象意柔弱,如鲁昭公之流;下卦为阳,象意田邑主的强势,如实际掌握鲁国政权的季氏之流。 诸侯与田邑主的矛盾与斗争,充斥整个春秋政治。季氏在鲁国实力强大,令鲁昭公坐立不安,于是想以武力清除季氏三雄。政变没有成功,鲁昭公只好流亡,最后客死乾侯。 无独有偶,“甲午,齐陈恒弑其君壬于舒州”, 陈氏逐渐取代姜氏而为田齐。 可见春秋政治舞台,诸侯与田邑主的斗争是何等地激烈,矛盾是何等地不可调和。《彖传》作者却无时不在扮演一个“泥水匠”的角色,为这两大阶级(奴隶主阶级和新兴地主阶级)调和而努力。 本卦中,代表诸侯的卦象(☲)是阴,阴就是弱;代表田邑主的卦象(☰)是阳,阳就是强,就是君弱臣强。这很像鲁国和齐国的政治态势。《大有·彖传》在这里以卦象的阴阳合应,号召天子诸侯与田邑主在政治上的“君臣合德”。君是弱象,却附会为光明;臣是强梁,却附会为精干,有办事能力。以臣之刚健合应君之文明,政治形势是何等地美好呢?这样的政治形势可以大有作为,就叫大有。 这就是《彖传》所要告诉我们的春秋时事政治哲理,全然不是在给我们解释《周易·大有》。 5.0《大象传》翻译
【原文】《象》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 【译文】《大象传》说:丽日当空,盛大辉煌,这就是《大有》卦的象意。感此象意,君子当弃恶扬善,顺应上天,使自己的命运更加休美。 《大象传》是以卦象为由头,论述士阶层的修身哲学。《大有》卦的上卦为离,是太阳;下卦为乾,是天。日在天上,象征盛大辉煌。感此象意,君子(士)当如何如何,使自己的命运更加休美。是士阶层亟待上爬的心理描绘。 《大象传》没有一词一句,对整个卦辞、爻辞做任何解释,所述哲理完全游离于卦辞、爻辞之外。又怎么能说它是《周易》的正解之一呢? 6.0 规则下的博弈
在周文王与商纣王共处的时代,商纣王是天下之共主,这是当时的规则。谁公开否定这一规则,谁就是天下之共敌。虽然当时的姬周已经很强大,“三分天下有其二”,周文王仍然不愿意公开举起克商的大旗,而选择“‘规则’——尊商纣为宗主”之下的政治博弈。 周文王的意思是努力发展经济,壮大自己,而后以国力渐渐压倒殷商,让殷商自己降下“王”号。最典型的策略是《遘.九五》:“以杞包瓜,含章,有陨自天”。就是:“壮大自己就是消灭敌人。正如杞树长大了,与之同园的瓜就会枯死一样,殷商就如陨星一样,自天陨落”。 试想,若当时周文王选择用兵力与殷商硬拼,周文王那“一个鸡蛋的家当”早已拼个精光了吧?而且还不一定就是胜利。即令胜利了,也是个烂摊子,天下难以恢复元气。 类比今日华夏与霸主间的关系,大约与文王时代相类。我们已经有了一个鸡蛋的家当,富裕了。当与周文王之对于商纣王一样,选择在国际规则下的博弈,乃最佳选择,而不是硬拼。 说到硬拼,羊子很有特色。羊子争雄,各先后退一步,举高前腿,高高造势,而后奋力相撞。四角相牴,咯然有声。争斗之愚笨,无以复加。 今日之金皇三世与特朗普,已经在造势了,准备撞羊头了。 我们是有智商的人,国际争端能效法公羊之斗吗?能效法金皇三世吗?难道没有其他方式的争斗吗? 聪明的政治家肯定不愿意效法羊角之牴。但是,当我们有了“一个鸡蛋的家当”后,有些人头脑似乎有些晕乎。于是不能容忍霸主对我们一时的威势、羁縻、指手画脚,欲与他争个雄雌才满意。 我们的智商在哪里去了呢? 我在这里宣传不要“撞羊头”,这是从战略层面看问题。至于有战争狂人一定要超越我们国家、民族利益的底线,一定要有“撞羊头”的勇气,但那是现场将军的事。 2015-07-25于贵阳甲秀楼 2017/3/14修改于遵义石佛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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