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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遇非常字句殊 罗绍裘(1925—1992),自称窳叟,窳者,劣也,坏也,自谦之称谓也。浏阳市古港沔江人。幼年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十几岁便因躲外犯和内战几度搬家,历尽艰辛,然因祖上有土地二百余亩,解放后定其为地主成分,长期被管制。内兄在沪某厂工作,升任党委委员,恐影响仕途,逼妹离异。其妻生有一男一女,被判带五岁儿子出走,夫妻未伤感情,原盼假以时日或可破镜重圆,孰料运动竟无止日,生活所迫,只得改嫁。窳叟1978年始得摘帽,妻携子于1992年自沪返浏,惜窳叟已中风,神智虽尚清醒,但不能言矣。生前存稿数百,嘱亲友保存,2005年由我淮川诗社出版发行,曰《淮川窳叟遗稿》。 特殊身份和际遇,受打压之凄凉、妻儿离异之孤独、对亲人之思念……其对人生之感悟,自然别具一格,读之令人百感交集。 古屋将倾四壁斜,断垣编竹结篱笆。 虚窗纸破风弹铗,斗室烟埋雪煮茶。 曝日瘦肌寒起粟,抄书病眼馁生花。 凶荒莫讶丹徒傲,到处逢人手八叉。 . 毁尽文章抹尽名,单寒骨相却难更。 无为静乐参禅境,有兴闲追玩世情。 岂惮衰微充醢核,长将冷落对专横。 已经忧患寻常事,暴雨狂风总不惊。 丹徒,县名,秦王命刑徒穿囚衣于此处服役,故名。此处指做苦工之犯人。艰难屈辱,仍不移志趣,尤其可贵的是,仍不忘国家、民族的前途和命运,《读近史有感》等作品便可见其心迹: 胜利翻成瓜豆残,硝烟未尽战犹酣。 文明早被刀枪代,黎庶如同草木芟。 高唱自由行虐政,假倡民主卖奴颜。 可怜割据舒筹策,破碎山河整亦难。 . 板荡谁堪返太和?纷纷室内自操戈。 红巾晚见掀天舞,黄竹宵闻动地歌。 花月游阑情未断,风霜历尽志难磨。 五洲四海翻腾日,梁甫吟成惹怨多。 人世间,最难割舍者是亲情,多愁善感的诗人尤其如此!思妻恋子,时刻难休,《感怀》《伤感》二首,催人泪下: 骨肉流离远,孤危度此身。 揶揄应有鬼,慰藉更无人。 志逐青箱冷,愁随白发新。 安能龙六驾,超脱出沉沦! . 坐馆图餔醊,孤孱强自支。 病来新断酒,老至倍思儿。 遁世真无策,哀时尚有词。 炎凉交动静,进退数艰奇。 身处困境,依然热爱生活,不丧失希望,是诗人的又一特性,可见之于《孤花》: 一点出尘绿,春情仍自深。 香微怜土薄,开晚少人寻。 雨渍犹堪赏,风吹略不禁。 翛然苔石畔,谁为表孤心? 读之很容易令人想起骆宾王的《狱中咏蝉》,心境相似,同样无人可托,读之令人嗟叹!希望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再乐观坚强者,长期失望,也会难以承受,尤其是逢年过节之际: 风雨飘摇彻夜喧,满腔膈臆向谁言? 暂将衰朽耽诗酒,强忍悲愁耐屈冤。 有子暌违千万里,无家栖息一孤魂。 艰难险阻都尝遍,何日安居晨与昏? . 落魄频遭恶意排,菟裘无计事多乖。 人逢鬼域空膜拜,我恳天公乞活埋。 万里乾坤供俯仰,百年身世砺琦瑰。 卧龙跃马空遗恨,且尽生前有限杯。 《除夕》《遣怀》等篇,作者身处绝境,面对残垣冷壁,只能喃喃自语,其情其景,令人心痛!然而,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此时恰好遇上《大赦(摘帽)》: 抓纲治国展鸿图,大赦欣逢天地初。 草木同沾新雨露,江山已改旧规模。 浇平块垒时须酒,破取萧条好向书。 三十年来今胜昔,神州从此若华胥。 华胥者,远古文明社会也,作者心情之喜悦跃然纸上。好事成双,不久又得家书。先生此时,宛若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喜不自禁: 天翻地覆度凄惶,骨肉流离怨孔方。 岁月追催霜上鬓,家书展读泪盈眶。 明知后事纷难定,暂慰衰翁喜欲狂。 冀扫淄污重奋进,他年挈眷好还乡! 孔方,本指金钱,但夫妻离异并非因此,不便明说,托词而已。在世有个圆满结局,虽然即将离去,也算可以瞑目了,乃不幸中之万幸也。先生曾有《题跛仙画图》一绝,道尽人生感悟: 一根拐杖一葫芦,借壳还魂事有无? 做到神仙犹跛脚,可怜世道太崎岖! 仙家尚且如此,何况俗世凡人?!悲愤出诗人,“不应有恨”,我们甚至还应当感谢这不平的世道,虽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也为我们送来如此优秀的诗人和珍贵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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