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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写格律诗,有王力先生《诗词格律》这本书做依据,但是宋元明清是没有这本书的,这本书是王力先生解放后才著述的。宋朝的《苕溪渔隐丛话》说:“律诗之作,其用字平仄,世固有定体,众共守之”,可见律诗的平仄是有一定规定的,古代科举考试考试帖诗,对于平仄也是有规定的,北宋司馬光的奏摺中有一句話:“擿其落韻、失平側、偏枯、不對、蜂腰、鶴膝。。。以進退天下士” ,其中失平側就是指的平仄不合规定,但是这个规定是什么呢?由于清代以前没有关于律诗平仄规定的文献著述,所以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古人诗话里关于平仄的论述进行推断。
我经过一些文献阅读后产生了一个判断,那就是古人做律诗的规则就是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这个口诀最早见载于明代和尚真空《新编篇韵贯珠集、类聚杂法歌诀第八》(简称《贯珠集》)。其有关上下文是这样的:“平对仄,仄对平,反切要分明。有无虚与实,死活重与轻。上去入音为仄韵,东西两字是平声。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有人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只是古人教幼儿的口诀,这个口诀是不全面的。那么请问,古人拿这个口诀教幼儿,现在还有人敢拿这个口诀来教幼儿吗?谁敢?事实是现在谁也不敢提这个口诀了,为什么不敢了?因为解放后王力著书告诉他们,一三五不论会产生孤平、三平尾、三仄尾。现在这个口诀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谁也不敢提这个口诀了。
但是王力关于孤平、三平尾、三仄尾这些论述是来至清初赵执信《声调谱》,王士祯《律诗定体》,董文焕《声调四谱》的,清以前文献里并不见这些名头。那么古人是如何看待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这个口诀的?
我们来看红楼梦里香菱学诗一节:
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香菱笑道:“怪道我常弄一本旧诗偷空儿看一两首,又有对的极工的,又有不对的,又听见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诗上亦有顺的,亦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天天疑惑。如今听你一说,原来这些格调规矩竟是末事,只要词句新奇为上。”黛玉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
这段关于学诗的论述,当然代表了曹雪芹和当时关于格律的看法。分析这段对话,我们看到当香菱对‘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这句口诀产生疑惑时,黛玉并没有象现代人一样照搬王力,说什么一三五不可不论,二四六未必分明,孤平,三平尾、三仄尾,拗救一类的对这个口诀的全面阐述,而是说:这些格调规矩竟是末事,只要词句新奇为上。我们从这段对话可以推知,当时‘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就是作诗的格调规矩,而不仅仅是教幼儿的口诀。
我们再来看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的一段论述:
《乐记》云:“凡音之起,从人心生也。”固当以穆耳协心为音律之准。“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之说,不可恃为典要。“昔闻洞庭水”,“闻”、“庭”二字俱平,正尔振起。若“今上岳阳楼”易第三字为平声,云“今上巴陵楼”,则语蹇而戾于听矣。“八月湖水平”,“月”、“水”二字皆仄,自可;若“涵虚混太清”易作“混虚涵太清”,为泥声土鼓而已。又如“太清上初日”,音律自可;若云“太清初上日”,以求合于粘,则情文索然,不复能成佳句。又如杨用修警句云:“谁起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烽烟?”若谓“安”字失粘,更云“谁起东山谢太传”,拖沓便不成响。足见凡言法者,皆非法也。释氏有言:“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艺文家知此,思过半矣。
我们来分析王夫之这段话,王夫之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之说,不可恃为典要。我们从这句话推知,当时人们是把“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之说恃为典要的,典要一词,据霜剑百度,是“经常不变的准则、标准”,这就是规矩,格律的意思,而不是教幼儿入门的口诀,不完善不全面的口诀能叫典要吗?王夫之说:若“今上岳阳楼”易第三字为平声,云“今上巴陵楼”,则语蹇而戾于听矣。按今天的说法,巴陵楼是三平尾,但是王夫之没有这么说,而是说这样不好听,可见当时也没有三平尾的说法,文中还有一些论述,如按今天说法就是拗救,大拗之类,但是王夫之也没有提这些名头,可见当时是没有拗救这种说法的。
我们再从赵执信《声调谱》中的论述来进行推断,清代赵执信《声调谱》里有句话:“仄平仄仄平则古诗矣。此格人多不知者,由一三五不论二语误 之也。” 仄平仄仄平就是王力所说的孤平,赵执信说“此格人多不知者”,可见当时的人不知道有孤平一说,赵执信又说:“由一三五不论二语误 之也”,可见当时的人只知道“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并没有王力一样的人普及“一三五不可不论,二四六未必分明”这样的说法。
我们还可以从唐代唯一谈论平仄的诗话《炙毂子诗格》进行推测,《炙毂子诗格》是中晚唐的著述,按人们的说法,这个时候格律已经定型,所以该书谈论的平仄不能再说不成熟、不完善。该书有一讦调体说道:李郢诗“青蛇上竹一种色,黄蝶隔溪无限情。”此“种”字合用平而用侧,是讦调也。按今天的格律判断此句除了处于二四六的”种“应为平声而仄出律外,处于一三五的”一“和”隔“也应该是平声而为仄声出律了。但是《炙毂子诗格》没有说”一“和”隔“出律,可见当时是一三五不论的。
结论是什么?那就是如果说按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这句口诀作诗不对的话,元明清的诗人都错了,做的全不是律诗,只有改革开放后的诗人们做的才是律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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