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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逐明【也论唐朝近体格律】
我国近体诗格律始于唐代，由于唐代没有留下完整的格律理论著述，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流传于日本的《文镜秘府论》和诗话中一些片言只语的议论。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近体平仄法度主要出自于是王力先生的归纳。
近些年来，很多朋友〔包括本人〕对于王力先生的近体诗格律理论提出了一些质疑。
本人不赞同把王力先生归纳的近体诗平仄法度视为铁律，也不赞同完全否定王力先生的近体诗平仄法度的观点。
本人一贯认为，王力先生归纳的古典诗词的平仄法度，基本上是符合古人的创作实践的，但不能把王力先生归纳的平仄法度看成铁律。
诗歌格律是世界各国具有普遍意义的现象，英诗俄诗德诗有轻重律诗歌，希腊诗拉丁诗有长短律诗歌，法诗波兰诗捷克诗有顿歇律诗歌，汉语诗歌则有平仄律诗歌，可见平仄格律属于文学规律范畴，是汉语诗歌的内在规律。理论体系包括基础理论和应用理论两大分支。诗歌格律的具体法度，应当属于应用理论范畴。
我们研究诗歌格律时必须明白两个原则：第一、平仄格律是汉语诗歌内在的规律，任何诗论家无法创造规律，只可能发现规律。如果你归纳的法度符合诗歌的内在规律，就会被大家接受，反之，就会被大家淘汰；第二、平仄格律属于应用理论，可操作性是它的必要条件。
因此，要想还原近体诗的格律体系的真实面貌，决不能拘泥于《文镜秘府论》和诗话中的片言只语，以此来进行演绎，必须对唐人近体诗实际创作所遵守的规律进行科学的全面的归纳和总结。换言之，最合理的方法不能是演绎法，而是归纳法。
采用归纳法，选取合理的具有代表性的样本是关键性的一环。
近体诗包括四句体的绝句、八句体的律诗和八句以上的排律。
绝句体有讲究平仄的律绝和不讲究平仄的古绝，由于古人不曾标示体裁，二者很难区分，因此绝句不适合作为样本，最适合作为样本者有两种，一是古人编辑的五七律专集，年代越早越好。二是古代科举考试的试帖诗排律。
现存最早的古人编辑的五七律专集有两本，一是元人七律专集《唐诗鼓吹集》，二是元代方回编选的五七言律诗总集《瀛奎律髓》。
本人对《唐诗鼓吹集》的平仄格律逐一进行了分析，此书共10卷，选唐诗人96家，作品597首。其中符合王力先生的平仄法度者有569首，占95.3%；违背王力平仄法度者仅有28首，仅占4.7％。
这一统计，初步证明了王力先生归纳的平仄法度在很大程度上是符合唐人的创作实践的，同时也雄辩地证明了王力先生归纳的平仄法度决不是铁律。因此，我在“从《唐诗鼓吹集》里的拗句看唐人的格律观”这样认为：
“唐诗鼓吹集是元人编的唐诗七律专集，以晚唐诗作为主，此书应当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唐人的格律观。
“下面是此书中'出律’的诗作，虽然不算很多，但此书应当是七律的典范，这些局部“出律”的诗作却是被元人认可为合格的七律的。它们亦足以证明清人所归纳的格律法度只是一种技巧要求，能全部遵守当然最好，局部不能遵守也是无妨的，它们决不是什么铁律。
“正确的格律观应当是，有格律，不惟格律，当内容与格律相冲突而不能两全的时候，可以牺牲局部的格律而服从内容表达的需要。”
我手中也有《瀛奎律髓》一书，一则是影印本，不便阅读，二则也精力有限，没有对每一首五七律诗的平仄作精细的分析，从总的感觉来看，与《唐诗鼓吹集》相类似。我也曾经搜集了不少古代的试帖诗，但还不完备。从手中已有的作品来看，结论与上述结论相同。
希望有心人继续对《瀛奎律髓》和试帖诗作类似的工作，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得出我同样的结论。
附件：
从《唐诗鼓吹集》里的拗句看唐人的格律观
唐诗鼓吹集是元人编的唐诗七律专集，以晚唐诗作为主，此书应当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唐人的格律观。
下面是此书中“出律”的诗作，虽然不算很多，但此书应当是七律的典范，这些局部“出律”的诗作却是被元人认可为合格的七律的。它们亦足以证明清人所归纳的格律法度只是一种技巧要求，能全部遵守当然最好，局部不能遵守也是无妨的，它们决不是什么铁律。
正确的格律观应当是，有格律，不惟格律，当内容与格律相冲突而不能两全的时候，可以牺牲局部的格律而服从内容表达的需要。
又，唐诗鼓吹集里三仄尾和三平尾比比皆是，有对句相救者，亦有不救者，因下面的诗例里已有此现象，故不再例举。
此外，此书犯孤平的诗作一首也没有，因于作龙先生归纳了不少犯孤平的近体诗，两者相参，似乎可以证明在古人眼里犯孤平不是全然无据的，它们应当作为一种形式技巧的要求，还是尽量避免为好的。本人对于平仄两读研究不深，若有平仄误判者，请方家指正。
【三月】韩偓
辛夷才谢小桃发，蹋青过后寒食前。〔仄平仄仄平仄平〕四时最好是三月，一去不回唯少年。吴国地遥江接海，汉陵魂断草连天。新愁旧恨真无奈，须就邻家瓮底眠。
按：首联失对。首句应为“仄仄平平平仄仄”。
【别墅怀归】陆龟蒙
水国初冬和暖天，南荣方好背阳眠。题诗朝忆复暮忆〔平平平仄仄仄仄〕，见月上弦还下弦。遥为晚花吟白菊，近炊香稻识红莲。何人授我黄金百，买取苏君负郭田。
【酬于驸马二首】杨巨源
绮陌尘香曙色分，碧山如画又逢君。蛟藏秋月一片水〔平平平仄仄仄仄〕，骥锁晴空千尺云。戚里旧知何驸马，诗家今得鲍参军。阳和本是烟霄曲，须向花间次第闻。
【黄鹤楼】崔颢
昔人已乘白云去〔仄平仄平仄平仄〕，此地空馀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平仄仄仄仄仄仄〕，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春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按：“乘”字的平仄只能以《康熙字典》为准。《康熙字典》“乘”作动词时为平声，作车骑解时才为仄声。
【题璿公山池】李颀
远公遁迹庐山岑〔三平尾，无拗救〕，开山幽居祇树林〔平平平平仄仄平〕。片石孤峰窥色相，清池皓月照禅心。指挥如意天花落，坐卧闲房春草深。此外俗尘都不染，惟馀玄度得相寻。
【寒食新丰别友人】赵嘏
一百五日家未归〔仄仄仄仄平仄平〕，新丰鸡犬独依依。满楼春色傍人醉，半夜雨声前计非。缭绕沟塍含绿晚，荒凉树石向川微。东风吹泪对花落，憔悴故交相见稀。
【友人适越路过桐庐寄题江驿】李郢
桐庐县前洲渚平〔平平仄平平仄平〕，桐庐江上晚潮生。莫言独有山川秀，过日仍闻官长清。麦陇虚凉当水店，鲈鱼鲜美称莼羹。王孙客棹残春去，相送河桥羡此行。
【浙河馆】李郢雨湿菰蒲斜日明，茅厨煮茧掉车声。青蛇上竹一种色〔平平仄仄仄仄仄〕，黄蝶隔溪无限情。何处樵渔将远饷，故园田土忆春耕。千峰霭霭水潏潏〔平平仄仄仄仄仄〕，羸马此中愁独行。按：“霭霭”全唐诗作“万濑”。
【故洛阳城】李郢
胡兵一动朔方尘，不使銮舆此重巡〔仄仄平平仄平平〕。清洛但流呜咽水，上阳深锁寂寥春。云收少室初晴雨，柳拂中桥晚渡津。欲问升平无故老，凤楼回首落花频。
【春日长安即事】崔橹
一百五日又欲来〔仄仄仄仄仄仄平〕，梨花梅花参差开〔平平平平平平平〕。行人自笑不归去，瘦马独吟真可哀。杏酪渐香邻舍粥，榆烟将变旧炉灰。画桥春暖清歌夜，肯信愁肠日九回。
【春晚岳阳言怀二首】刘威
烟花零落过清明，异国光阴老客情。云梦夕阳愁里色，洞庭春浪坐来声。天边一与旧山别，江上几看芳草生。独凭阑干意难写〔仄平平平仄平仄〕，暮笳呜咽调孤城。
【寄题罗浮轩辕先生所居】皮日休
乱峰四百三十二〔仄平仄仄平仄仄〕，欲问征君何处寻。红翠数声瑶室响，真檀一炷石楼深。山都遣负沽来酒，樵客容看化后金。从此谒师知不远，求官先有葛洪心。
【开元寺客省早景即事】皮日休
客省萧条柿叶红，楼台如画倚霜空。铜池数滴桂上雨〔平平仄仄仄仄仄〕，金铎一声松杪风。鹤静时来珠像侧，鸽驯多在宝幡中。如何尘外虚为契，不得支公此会同。
【酬盩厔耿少府湋见寄】戴叔伦
方丈萧萧落叶中，暮天深巷起悲风。流年不尽人自老〔平平仄仄平仄仄〕，外事无端心已空。家近小山当海畔，身留环卫荫墙东。遥闻相访频逢雪，一醉寒宵谁与同。
【闻庆州赵纵使君与党项战中箭身死，辄书长句】杜牧
将军独乘铁骢马〔平平仄平仄平仄〕，榆溪战中金仆姑〔平平仄仄平仄平〕。死绥却是古来有，骁将自惊今日无。青史文章争点笔，朱门歌舞笑捐躯。谁知我亦轻生者，不得君王丈二殳。
【润州】杜牧
向吴亭东千里秋〔仄平平平平仄平〕，放歌曾作昔年游。青苔寺里无马迹〔平平仄仄平仄仄〕，绿水桥边多酒楼。大抵南朝皆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月明更想桓伊在，一笛闻吹出塞愁。
【长安杂题】杜牧
晴云似絮惹低空，紫陌微微弄袖风。韩嫣金丸莎覆绿〔平平平平平仄仄〕，许公鞯汗杏黏红。烟生窈窕深东第，轮撼流苏下北宫。自笑苦无楼护智，可怜铅椠竟何功。
【赠罗浮道士】吕岩
罗浮道士谁同流，草衣木食轻王侯。世间甲子管不得〔仄平仄仄仄仄仄〕，壶里乾坤只自由。数着残棋江月晓，一声长啸海山秋。饮馀回首话归路，遥指白云天际头。
【闲望】吴融三点五点映山雨〔仄仄仄仄仄平仄〕，一枝两枝临水花〔仄平仄平平仄平〕。蛱蝶狂飞掠芳草，鸳鸯稳睡翘暖沙。阙下新居成别业，江南旧隐是谁家。东迁西去俱无计，却羡暝归林上鸦。
【二月二日】李商隐
二月二日江上行〔仄仄仄仄平仄平〕，东风日暖闻吹笙。花须柳眼各无赖，紫蝶黄蜂俱有情。万里忆归元亮井，三年从事亚夫营。新滩莫悟游人意，更作风檐夜雨声。
【无题】李商隐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平仄平平仄平平〕。
【曲江春感】罗隐
江头日暖花正开〔平平仄仄平仄平〕，江东行客心悠哉〔平平平仄平平平，三平尾，出句无拗救〕。高阳酒徒半凋落〔平平仄平仄平仄〕，终南山色空崔嵬〔平平平仄平平平，三平尾，出句无拗救〕。圣代也知无弃物，侯门未必用非才。一船明月一竿竹，家住五湖归去来。
按：全唐诗“正开”作“又开”。此诗多句内平仄不合律，且失对失粘，然古人仍然把它看成合格的七律。
【寒食】李山甫
柳带东风一向斜，春阴澹澹蔽人家。有时三点两点雨〔仄平平仄仄仄仄〕，到处十枝五枝花〔仄仄仄平仄平平〕。万井楼台疑绣画，九原珠翠似烟霞。年年今日谁相问，独卧长安泣岁华。
【忆南中】谭用之碧江头与白云门，别后秋霜点鬓根。长记学禅青石寺，最思共醉落花村。林间竹有湘妃泪，窗外禽多杜宇魂。未棹扁舟重回首〔仄仄平平平平仄〕，采薇收橘不堪论。
【河桥楼赋得群公夜宴】谭用之
芙蓉帘幕扇秋红，蛮府新郎夜宴同。满座马融吹笛月，一楼张翰过江风。杯黏紫酒金螺重，谈转琱珰玉麈空〔平仄平平仄平平〕。深荷良宵慰憔悴，德星池馆在江东。
【别何处士陵俊老】谭用之
三皇上人春梦醒〔平平仄平平仄仄〕，东侯老大麒麟生〔三平尾，无拗救〕。洞连龙穴全山冷，窗透鳌波尽室清。计拙耻居岩麓老，气狂惭与斗牛平。谁人为向青编上，直傍巢由写一名。
【石城】郑谷
石城昔为莫愁乡，莫愁魂散石城荒。江人依旧棹舴艋，江岸还是飞鸳鸯〔平仄平仄平平平〕。帆去帆来风浩渺，花开花落春悲凉。烟浓草远望不尽〔平平仄仄仄仄仄〕，千古汉阳闲夕阳。按：“江岸还是飞鸳鸯”全唐诗作“江岸还飞双鸳鸯”〔平仄平平平平平〕。
【倦客】郑谷
十年五年岐路中〔仄平仄平平仄平〕，千里万里西复东〔平仄仄仄平仄平〕。匹马愁冲晚村雪，孤舟闷阻春江风。达士由来知道在，昔贤何必哭途穷。闲烹芦笋炊菰米，会向源乡作醉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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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0-3 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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