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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散:残虫凄切
(2014-8-3晚11点半、次日早和中午11点,此文先后分三次写完)
8月3日下午6点前后,也是每天这个时候,城头西南的天空上,由南及北总出现一条白线,是飞机航线。好多年了,这条航线一直向北,穿越诺敏河平原,穿越俺老家西边。在乡下看,那飞机的白烟纯净无比,是被蓝天同化了。而从城里看,那白色就有些浑浊不堪了,城市上空的大气层尘埃太多,云气也怪怪的。是啊,城里的一切都是浑浊的,比不得乡下。哪怕是拔地而起的新城,褪去了棚户区凋敝的色调,依旧新鲜不起来。它戳在浑沌沌的空气里,愈发拥挤不堪了,愈发雾霾频顾了。
我们一贯用这样的词,风景如画、江山如画,可我偏偏找不到这样的感觉。记得小时候,学过王维的那首诗,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而今的北呼兰河,白杨林带是最后的屏障了,但也全卖给了私人,被采伐的相当厉害。偌大的呼兰河水系,沟塘干涸了大半,红柳林消失殆尽。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那只能是历史的记忆了,因为草地没了,林子大幅度削减,鸟群消失,就连麻雀也快绝种了。王维这首诗,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其中最后一句道出了玄机。人来鸟不惊!是啊,人鸟和谐共处,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花鸟虫鱼,是最怡性情的东西了,我崇尚大自然中所固有的,对于人工驯养的没什么兴趣。记得09年我搬进城,那时,薛家屯还有一些麻雀,后来我再回去,村子周围林带被砍了,公路两翼光秃秃,村子四周连个鸟毛也没了。记得20多年前,我到县城求学,那时的乡关,树多,鸟也多,俺家房前屋后有不少杨树,每天一早一晚,鸟语叽叽喳喳,麻雀一阵阵像风一样飞过,铺天盖地。那时候,谁家种了谷子,到收获之前要专门撵麻雀的,不然,麻雀可就成了精,饱满的谷穗半数空壳了。麻雀真多,它们似乎专为偷食而生的,专门眼巴巴盯着熟了的谷子。所以,人们给了它一个响亮的名字——大家贼。麻雀的啼叫,蝉一样单调,人们讨厌它们,以至于由恨生出几分怜爱来。是啊,麻雀是一种很可爱的小动物,那年代,孩子们想方设法的捉,可就是捉不尽。据说麻雀晚上睁眼瞎,当年孩子们拎着电棒,扛着梯子,用弹弓打用手掏,依旧是门可罗雀。而今,乡间的天空,只有自由的风任意聒噪了。
乡村的天空自由而空旷,没了土生土长的鸟群,似乎也灰蒙蒙起来。没了鸟群的天空是孤独的,苍凉的,单调的。那些俗鸟,往昔素来看腻了,如今向来不见了,此一时彼一时啊。记得小时候,那青林红柳,沟水肥美,苇子丰茂,鸟语嘤嘤其中。有一种叼鱼鸟,又叫叼鱼郎,它浑身油亮,脖子上有项链似的釉彩,像旧时女人肩披的围巾,缀着流苏的那种。叼鱼郎总是闲情静物,随意就能站在水草的尖头,和熟透了的草穗子差不多,它貌似一动不动的时候,正是锁定目标一触即发的时候。瞧啊,突然之间,那个破布似的静物,真快,唰的一下,就叼上来一条欢蹦乱跳的鱼。这鱼鹰并不急于吞掉,而是静静欣赏猎物,它镇静的死死钳着,任由其左右上下扭摆。淘气包们总想趁火打劫,捉住它,用弹弓,可没等弹丸打出去,那叼鱼郎鬼精鬼精的,一转身“嗖”的一声没影了。这种天然之趣,早已多年不见了,因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小时候渴望进城,可我住上了高楼,又觉着乏味,大不如农村生活好。是啊,生活就是一面多棱角,年年新月如旧,人非故时人。我们和万物同在一片天空下,共享着空气、阳光和水。环境的好坏也是一面镜子。城市大了,虫鸣和鸟语少了,花香少了,鲜活着的美少了,宠物多了,雾霾多了。固有的食物链消失了,该萎缩的萎缩,该迁走的迁走,该绝迹的绝迹了。也许,镜子里你看到的是过去,我看到的是未来。我已经过了天真的年代,我们成了刽子手,成了魔鬼,成了既得利益的蠹虫,成了嗜血者,岁月不叫我们抱有任何退却的幻想。嬴弱不堪的世界,已经被我们弄得狼藉不堪,还在摧残,还在继续。
这座小城,遛宠物早已司空见惯了。是的,人们把自己当作宠物券养了起来。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西市街公园遛鸟的很多,每天早上,那树枝上挂满了鸟笼子,唧唧喳喳的,鸟儿们拼命的想逃出牢笼。最近这几年,这座城池被扒掉,又被盖起来,大量乡下人蜂拥而来。他们被赶进一个个火柴匣,开始幽居,这和把鸟关进笼子有何区别呢。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我就是很典型的一例,一直以来就想着返乡,村居。城里蜗居简直就是一种煎熬。时间这东西最能捉弄人,好熬的时候,飞鸿一掠;不好熬的时候,一分钟都能掰出好几段。是啊,日子一晃,我在城里熬四五年了。
从花鸟虫鱼市场,再到千家万户的花盆鱼缸,还有高高挂起的鸟笼子。城市的鸟语带着商业味,那是被人为经营了的,带着铜臭,带着刻意,带着驯化,带着退化,带着点缀和应景。那种唧唧喳喳,那种遛鸟的绅士风度,很时髦很诱惑,于是,我禁不住也养起了鸟,可如我与世隔绝一样,少啼寡唱,那小生灵并不可爱。是啊,我和故乡隔绝了那么久,我成了一只落单的鸟,乡愁迭起,日见消瘦,以至于快郁闷而绝了。是啊,我像个走失的孩子,渴望回到故乡去。
故乡的很多孩子,还在小学阶段呢,就被送进城,被陪读,几乎都是租的楼,培养孩子真可谓不惜重金。可愈是这样,孩子就越是温室里的花朵,失掉了野性。这和笼中鸟没什么两样,笼子倒成了安逸的房子,这种安逸磨掉了鸟的烈性。甚至用手捏着米粒喂食,鸟儿竟抻长脖子接食。吃等食儿,毫不陌生,还那么安然,这是野性的退化。长此以往,鸟儿贪恋这种幸福,就忘掉了本性,这便是驯化的神奇效应。至此,敞开笼子,甚至敞开门窗放飞,它们盘桓不去,不消片刻,有的会兴奋的钻回去。鸟儿们从来不居安思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久而久之,人类也会因这种安逸,而消陨了生存的锐气。世上没有天生的强者,强者是磨练出来的;与生俱来的生存能力,也是长期进化的结果。
8月初了,又是骤雨初歇,北林子小城正热着,也渐趋清凉着。一角一隅一带溜的绿,绿草绿树,还有可爱的花朵们,正无孔不入的茂盛着。草虫不甘寂寞,对抗着喧嚣,残虫凄凄切切。时光在这时候是一种充实,千种疯狂,万种天籁。楼下果林子,蛮横着的绿,一夜之间苍老了;那其中的虫鸣急急促促,长长短短,高高矮矮,笨笨拙拙。也就是惟有这里,我嗅到了一丝野性味。头两年,我楼上夏夜还可听到蛙声,可这两年新城区朝西扩建过去,蛙声沉埋于水泥丛林下了。蛙声,玉米地蛙声,离我所在的城区愈来愈远。水泥丛林养不住蛙声和鸟语。城里没了鸟群和蛙群,自然是人来鸟不惊、蛙不鸣了。
天然的生命之音少了,乃至灭绝了,可城里成了甲壳虫的世界。从空中鸟瞰一座座城市,硕大的蘑菇云覆盖之下,是密森森的高楼。大街小巷,那人流犹似蚂蚁,那密麻麻的车流,犹似五彩斑斓的甲壳虫。蚁儿们,熙熙攘攘,缓慢爬行。虫儿们,前呼后拥,占领着快车道。这个夏天,一个个铁疙瘩簇拥过闹市,与你擦身而过,那一刻,它们是一群奔跑着的红烙铁,疯狂,灼热,烤死人了。它们是疯狂的甲壳虫,疯狂繁殖着。也繁殖着废气、雾霾和疾病,也繁殖着交通堵塞。可是,国家依旧鼓励贷款买车,于是,甲壳虫大爆发了,毫无节制了,与日俱增了。甲壳虫已成了爱不离手的新宠,没有它,我们误以为寸步难行;而有了它,又是交通堵塞,踽踽而行。城市,盘踞着庞大的甲壳虫群,公家的私家的,挤满了每一个角落。而出行每一步不留神,就会撞上这些铁大哥,索命鬼啊。如果在俺老家,何来这些甲壳虫呢,甚至俺门前的小土街,一天都不过一台笨摩托。乡下永远是纯净的,没有这样那样的喧嚣,那还残存着草虫蛙鸣,我叫它残虫。
人嘛欲望如水,无孔不入。人嘛血盆大口,欲壑难填。人呐,前边多少例子都明摆着呢——水土环境恶化了,就会爆发生态灾难。我们建设美好的生活,什么都可以想,非分不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丢,本分不可以丢。什么路都可以不走,一定留一条后路,给自己,给子孙后代,给可爱的中国。可在利益面前,我们最原始的善良都被磁化了,我们成了没灵魂的行尸走肉,我们真的是寒虫一样可悲啊。盛世造就繁荣,也盛产愚昧。一个人不求真,就是愚昧;一个社会不求真,就是黑暗。唯有真才有真善美,才有健康的社会。人类社会的一切进步,都是因为求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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