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诗中有画新解（第三稿）

朱文培 · 发表于 2024-12-16 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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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诗中有画新解（第三稿）

朱文培

唐代王维的诗歌作品，个人风格突出，尤其是山水田园诗，清新静谧、空灵秀逸，别具一格。王维善于将佛教思想与诗歌融会贯通，被人称为诗佛，与诗仙李白、诗圣杜甫并称为唐代三大诗人。比起李、杜单纯以诗人身份扬名，王维的才艺更为全面。他擅长作诗,工于绘画,还深通音律、精研禅学，尤其山水田园诗久负盛名，是一位具有广博修养的艺术家。

王维喜欢标新立异，非常善于利用自己深厚的多种艺术修养，在各门类艺术之间进行跨界创作。绘画、音乐、诗歌、禅理，虽然品种门类不同，但是在他的艺术创作中，只有为我所用，没有清规戒律；只有取长补短，没有藩篱障碍；一切为作品主题服务，破例不是问题。王维的诗、画单项作品中，往往隐藏着其他艺术品种的因素和特征，各艺术种类之间相互影响、相互融合的成分显而易见，这便形成了苏轼所说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现象。

自北宋而降，1400多年来，探讨王维技巧的论文、专著不在少数，但是泛泛而谈的多，实证分析的少；人云亦云的多，独辟蹊径的少；至于我们如何定义王维的独门绝技？如何寻找实现“诗中有画”的方法途径？如何利用王维技巧来丰富我们的艺术创作等实际而具体的问题，很少有人专门论及，甚为遗憾。

1984年我曾经写过《浅论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论文。现在，根据自己40年来研究和思考王维创作技巧的结果，归纳出几个新观点与大家分享、讨论：一、王维诗歌创作有“三个善于”；二、王维山水诗意境有“三个创新”；三、实现诗中有画有五种入门方法；四、当代诗画作者有三项要点必须重视。

下面结合自己在诗歌、美术、音乐三方面学习、创作和教学的体会，围绕这些问题给予阐述，并进行简单的分析、示范和实证。由于是个人看法，探索性较强，学识有限、钻研浅薄；希望能得到各位专家和学长的热心帮助，以期完善；论述的种种不足之处，诚待指教。

一、王维诗歌创作有“三个善于”

1、善于修饰入选诗中的意象。

运用意象来曲折地表达思想感情，是创作诗词常用的手法。诗人要表现的情感，除直抒胸臆外，主要就是通过“人物形象”“动物形象”“景物形象”“事物形象”来表现，王维深谙此道。善于将个人情感与自然意象糅合起来，为了突显艺术形象，加强艺术效果，他对自己采用的种种“意象”都加以精心修饰，以期符合自己独特的要求，加强表达效果。我们选择了他的几首名作，逐句分析如下：

例1、《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空”（佛家常用意象）山使地域更空旷、“新”雨让空气更新鲜。

【天气晚来秋】“晚来”之秋，读者似乎还能感受到夏日的余温。

【明月松间照】“明亮”之月，多么可亲可爱；月光从“松枝间照下”（明月、松树是佛家常用意象），有点寓意哦！

【清泉石上流】“清澈的”泉淌过巨大的石块，暗示有潺潺的流水声。

【竹喧归浣女】竹林（佛家常用意象）被扰动而发出“喧哗”，“浣女”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归来，场景活起来了。

【莲动下渔舟】莲（佛家常用意象）“被触动”，渔舟“飘然而下”，“空山”、“深林”中，“浣女”、“莲动”、“春芳”、“人语”的动态，显现勃勃生机。

例2、《使至塞上》

【大漠孤烟直】“浩大”的沙漠，“孤独”的狼烟，突显了沙漠的空旷，再补充一个“直”，给横亘在我们面前的沙漠，补上一笔垂直的烟柱。大写意，用墨极省，形象简洁，意象具体，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上仅仅有黑色的烟柱笔直升起，多么显眼，多么引人遐思。

【长河落日圆】“长”河长，“落”日“圆”，河水因泛光而明亮，夕阳因将坠落而嫣红，血色黄昏，彤云翻滚，逝水滔滔，由你去想象吧，王维通过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等意象，营造出了一种辽阔、壮丽、雄浑的意境。言简意赅，尽得风流！

例3、《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人“清闲”、桂花“不断凋落”，未弹琵琶先有声，以闲人观桂起兴，酝酿情调，带出下文。人观桂花，人静花动，诗作有了简单的情节和画面。

【夜静春山空】“静”夜、“空”山（静、空，佛家常用意象），不修饰，一片茫然。修饰后，视听俱活！空旷静谧的夜景向四面八方扩展开去，人在空旷的大自然中显得无比渺小，画面由情节发展为情景。

【月出惊山鸟】月“出”鸟“惊”（月、鸟佛家常用意象），想象力丰富，拟人化描写，静景被激活、观察更深入。作者开始对情景中的细节用功：小鸟惊恐地仰头张望，躁动不安起来。银色的月光在小鸟的眼中闪耀。

【时鸣春涧中】“断断续续”的鸟鸣直接介入，加上“春”涧发出的流水声，空旷立体的世界显得格外安静，这就是善于修饰带来的连环效应和意境显现。

例4、《送邢桂州》

【赭圻将赤岸】经过赭圻城和赤岸山，【击汰复扬舲】驾着轻舲，击水走向沅湘。【日落江湖白】夕阳西沉后江湖泛白，【潮来天地青】潮水涌来时天地发青。用颔联“赭色”和“赤色”的浓墨重彩来修饰岸与山，对比颈联用“白”“青”二字修饰的“江湖”和“天地”，使大自然色彩分明，陆地的暖色与天水的冷色之间，颠簸着一艘“轻舲”，“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景象跃然纸上，依依惜别的送友之情弥漫空中。用色彩对比来修饰意象，塑造意境，突出“人”“船”形象，烘染送别气氛，这就是王维的独特高明之处，与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色彩感、构图感却唯王维独有！难怪东坡先生说“诗中有画”！

可以看出，王维写诗有这样的习惯，精心挑选意象，优先选择佛家钟情之物（暗包装），有利于携带思想意识；凡是人物、事物、景物等各种意象材料，一旦选中，就为它们认真运用修饰词来修饰它们（明包装），或前缀，或后补，表明人或事物的色彩、状态、性质、特征、属性，有利于表达情思。比如：空山、明月、新雨、清泉，赭圻、赤岸、大河、落日、江湖白，天地青等等。而“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更是对“漠、烟、河、日”四个名词作了多方面的修饰，所以效果特别好。也就是说，别人用的是原材料，他用的都是加工品，此联虽然只有十个字，但是包装修饰后的四个意象，立即有声有色、有模有样，艳起来，立起来、活起来，迅速组合成令人耳目一新的形象和意境，勾引起读者的兴趣，带动读者顺着作者的思路进一步拓展想象力，进入自己的二次创作。

王维擅长五言诗，可能是喜欢其语言高度的精炼和概括。诗句的运行不像散文讲究连贯，动观犹如舞蹈，在起承转合之间进行跳跃、旋转，俯仰、匍匐。他的五绝、五律，就像现今街头流行的慢五步舞，虽然不长，但是耐看，经得起推敲。静观好似建筑，不但美观、实用，而且要受得住历史考验。为了“诗舞”轻灵活跃、形象突出，所以王维选择词语就像设计舞鞋舞步、动作寓意；为了“意象”有声有色、绘形绘貌，他包装修饰词素就像选择建筑材料，琢磨斟酌、反复试验。创作过程中，他需要比别人多下点功夫研究观察、让每个入选意象都像舞蹈步点一样，干脆利落、稳稳当当，就像长城砖块一样，经济适用、扎扎实实，这样就有助于实现自己的审美理想，产生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特殊效果。我们再来看王维的《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例5：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向凤池头。

山水诗是王维的强项，写得多，优秀作品也多。但是在朝廷的应制诗中，他的表现也不弱，只不过由清新秀丽的风格转变为富丽堂皇而已。这首七律中二联运用的意象都极尽修饰，“九天”阊阖、“万国”衣冠，日光“刚来临”仙掌“似摇动”、香烟“想围绕”衮龙“主沉浮”。下朝时分发“五色诏书”色彩斑斓，人们身上玉佩声像流水般的涌向凤池头，“叮叮铛铛”飘然而去。王维充分发挥他的想象力和抒情技巧，仔细刻画万国来朝的情景，处处透露出大唐帝国庄严、鼎盛的气象。意象集中，光彩耀目，有场面、有过程，有声有色，音乐感、画面感极强，让人们梦回盛唐。这样的画面效果超越了当时东西方的绘画水平，由于场面浩大、构图复杂、色彩丰富、人物众多、人种形象服饰差别大，善于画山水画的王维也画不出来。但是他看到了就能表达出来，因为诗歌属于语言艺术，不像绘画（造型艺术）受技术、材料、工具等诸多历史发展进程的限制；诗句很灵活，所以王维能以画家的敏感用诗句表达出来，这就是他诗中不但有画，而且规模和水准还能超越时代的一个特例。清朝吴烶《唐诗选胜直解》评价：应制诗庄重典雅，斯为绝唱。

运用王维对意象加以修饰，引色彩、声音、静态、动态入诗，经营空间位置的技巧，我学习制作了《傍晚趣读天文》例6：

夕阳隐入白云丛，泼靛铺黄渲浅红。

珍宝五颜腾紫气，霓光七彩罩银宫。

象牙塔外仙桃艳，翡翠溪边蜜柚丰。

月恐天机遭泄露，加层黑幕掩苍穹。

这首七律形象化地描绘了傍晚天空中的景象，用拟人化的手法描写夕阳，用“隐入”“泼”“渲”“腾”“罩”“加”“泄露”“掩”等动态，表现夕阳在云山雾海中挥动金盆泼画，让“白”“靛”“黄”“浅红”“紫”“银”“翠”“黑”等“五颜七彩”，在眼花缭乱中挥洒；使“云”“山”“霓”“宫”“殿”“仙桃”“珍宝”“象牙塔”“翠玉溪”“蜜柚”“大幕”等丰富意象，在奇特想象中变化，直至月亮升起，一切都被隐入黑幕之中。江苏安之若素老师点评道：“色彩感、画面感尤强，自然风光，信手拈来，生动自然，诗情加画意，诗比画还美”。一湾清流说：“老师每天都为我们提供视觉享受，也是促进养生的绝佳方法！一个隐字，将夕阳变化的形态，描绘的惟妙惟肖！一个泼字，将夕阳作画的姿势，描绘得淋漓尽致！月亮出宫，一个恐字显机灵，一个掩字展雄风！”槛外闲人点评：“波澜壮阔的暮云图。善想象，精描写，见功底、真切，独特，有味!”由此看来，用王维的方法技巧，对诗中意象多加修饰，能使淡变艳，化静为动，能突显“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所以说我们完全可以边借鉴、边创新，照抄王维的作业，达到“诗中有画”的理想效果。

2、善于创造清静空远的意境。

若要达到“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效果，单靠修饰、包装意象还是不够的。设立、营造、烘托出作者可心的、读者向往的意境才是关键所在。意境这个词最早出自于王昌龄之《诗格》。王昌龄说诗有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物境是诗歌中的景，情境是诗歌中的情感，如果情景交融浑然天成的话，就形成了意境。诗词、绘画、音乐都从属艺术，艺术都讲究意境，意境是情思与景物的统一。在艺术的意境中，艺术家描绘的景、事、物等意象是情感的载体，这就是“化景物为情思”。同时，艺术家表达的情感，又必须渗透、融化在景物和事物之中，也就是“化情思为景物”。意境就是“化景物为情思”和“化情思为景物”二者的有机统一，是指一种能令人感受领悟、意味无穷却又难以明确言传、具体把握的境界。它是形神情理的统一、虚实有无的协调，形象和想象的互助，既生于意外，又蕴于象内。在众多的美学概念中，“意境”与“意象”是解读中国诗歌不可或缺的两个核心概念。意象是诗歌中构成画面的基本元素，如人、物、花、鸟、山、水，通过丰富的联想和想象，使读者能够在心中构建出一个个生动的人物形象、一处处鲜明的景观形象、一回回曲折的事件形象。意境则是由众多人物形象、景观形象、事件形象所营造出来的情感空间，它通过诗人情感的粘合，让读者感受到一种超越现实的整体境界。换言之，意象是构成意境的基础，意境是意象多次组合后，产生的整体境界给读者留下的感知效果。

例1：五律《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这首五律也是王维诗、画、音乐完美结合的得意之作。整首诗都描绘了辋川别业附近山水田园的深秋景色；刻画出诗人和裴迪两个隐士的形象。风光人物，声音图像，交替行文，相映成趣，形成物我一体、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有意思的是，王维在诗中运用了哲学对比统一的手法。用以动显静的手法来渲染山林，明明是写静，但诗中所写的却是日落、蝉噪、人歌，秋水潺湲。这些动而有声的景物，既能使诗句显得富有生机不枯寂，同时又通过零星的动作和声音，反衬出大环境的幽静，这就是动静之间的辩证关系。王维的“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杜甫的“春山无伴独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都是用声响来衬托一种静的境界，都借鉴了南北朝王籍的“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艺术表现手法。响动的景物反而能取得静的效果，这是因为事物矛盾着的双方，总是互相依存的。在一定条件下，响动之所以能够为人们所注意，正是以静为前提的，这里面是包含着艺术辩证法的。如何灵活运用静景中的声音、动态，完美地塑造静谧的境界，王维的经验很丰富，在很多诗中都作出很好的表现，我们应该在阅读中给予重视、理解和学习。

例2：五律《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终南别业》这首诗，描述的是王维自己在终南山下辋川别业如何修行的过程。其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最精彩，也最深奥难懂，是作者对禅理的一次顿悟。禅在佛教的意义，就是在禅定中产生无上的智慧，证明一切事物真如实相的智慧，包含静虑、思维、弃恶等。王维走到山穷水尽之处，席地而坐，静看白云飘浮，猛然悟到一个禅理，这就是“空”。也就是说，如果人能够去掉执念，像云一样了无心事，就可以摆脱烦恼，得到解脱，找到出路。你看，尽管行人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处，但仍然有云照样冉冉升起，悬浮空中，随风飘荡，自由自在。诗人在一坐、一看之际，已有顿悟，收获颇丰，自然顾虑全消，身心轻松愉快。就随意与人谈笑风生、喜形于色、流连忘返了。

例3：五绝《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此诗名为五绝，实为五古，因为两联失粘。好像诗人并不在意这些规则，这说明其创作的真实心态是轻松自如的。一幅精美的诗画小品，描绘了辋川一角的风物。作者以细致的笔墨写出芙蓉树“木末”“红萼”“涧户”“齐开”“同落”的鲜明形象——物象的本来之态。而正是这样的简单创作手法反而能真实地再现物象的“画”意，并且通过景物描写出“空旷静谧”、“禅意弥漫”的意境，而且是“无人无主题”、意象清晰而指向模糊的诗画小品，一个悠闲自得、赏心悦目的山水田园意境。诗作所写到的物象也好，所创设的意境也好，以及遣词风格也好，似乎都是那么自然而然，而不是刻意选择或有意雕琢而成的，所使用的基本修辞就是白描，这是极符合自然状态的，若从哲学意趣上来看，就是“随缘自如，无拘无受”的佛家心性。看见什么写什么，感受到什么写什么，一切都是那么随意。王维对佛教宗旨，刻骨铭心、念念不忘，在诗中不失时机地显现、传播禅理禅趣，可谓用心良苦，用语虽简，用意颇深。

只要稍加留意我们就会发现王维的诗中多处出现“空”“静”“寂”等字，尤其多“空”字：“空山不见人”、“空翠湿人衣”、“洒空深巷静”“夜静春山空”、“空山新雨后”、“薄暮空潭曲”“空悲惜人有”“空知返旧林”“秋槐叶落空宫里”“ 胜事空自知”“不向空门何处消”等等。可见在诗人的眼中，山空、林空、谭曲空、涧户空、宫中空、胜事空，喜也空，悲也空，仿佛一切都是空的；在他的心中，小路静、巷子静、夜静、颜色静，就连动景在他看来都是恬静的：那宽阔水田中惊起的白鹭，那春天夜晚被月光惊扰鸣叫的山鸟，那寂寞中自开自落的芙蓉花……。“空”“静”是两个极富禅意的字眼。佛家主张四大皆空，“空”又不等于“无”，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抛除一切杂念，在心灵深处达到的一种流动不息的圆满之境。“空”字极富表现力地将诗人参禅悟道之心体现出来，使“物境”与“情境”交融统一，实现了最高境界的构造。在佛教教义中，静是一种境界，是达到涅槃的必要条件之一，是佛教中修行中最为重要的一个步骤，也称作为觉、悟或顿悟。通过静思，人们可以在内心深处找到生命的智慧和启示。

王维说自己“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让我们来看看，受佛、道深刻影响，以南山陲为家的他，在诗中常用哪些修饰语来创造意境的：山路元“无”雨，“独”坐“幽”篁里，“深”林人不知，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寒”山转苍翠，墟里上“孤”烟。涧户“寂”“无”人，兴来每“独”往，等等不胜枚举，其中“无”“空”“独”“幽”“深”“闲”“静”“寒”“孤”“寂”等字是王维在作品中经常使用、反复出现的佛家意象。王维将一系列的佛家意象、悟禅方法、修身环境带入山水诗中，禅意无穷且无处不在，似乎有意为之，但又无斧斫痕迹，实为高手。大自然中永远存在、永不停息的音响和动态，被他利用来作为空旷、静谧、孤独、安闲、幽寒、寂深意境的反衬，并以其通俗的形式、入心的功能为宣扬佛法而尽力。王维的一生，应合了中国古代传统士大夫的“出于儒，入于道，隐于佛”的理想人格，并以其突出的文学成就在山水田园诗意境营造方面独树一帜，屹立在了山水田园诗的顶峰。他本人成为上承谢灵运、陶渊明，下启唐宋元明先河的标志性人物，成为后人津津乐道的一代画祖文宗。他那诗画结合、虚实相生、情景交融的艺术手法，也对后世山水田园诗人的创作，产生了深远持久的影响。

他的心灵是闲静淡泊的，他真心向佛，喜欢陶醉于孤独和寂寞中：“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他是那样的悠闲清净：“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兴来每独往，盛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他是那样的与世无争：“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禅家对于外界体悟的方式是“静观”。所以王维诗作所构筑的意境都是“清幽静寂”的。王维对于山水田园生活中的禅意有独特的感悟，他又能将玄奥高深的禅理不着痕迹地融入到诗歌中去，使得诗作兼具诗意、画意和禅意，并且能与读者发生强烈的心灵沟通和共鸣。

苏轼在谈作诗时说：“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苏轼《送参寥师》）这里“妙”即指有意境。要想作品有意境，就必须善于运用“空”与“静”，因为只有在“静”中方能了解一切“动”，方能感受弥满周边不息的生命气息；只有在“空”中，才能体察宇宙之广大，意境之深远，使自己的胸襟坦荡、思绪飞扬，进入自由洒脱、闲适空灵的意想境界。东坡先生此诗是从诗歌创作的角度写的，与佛教的主张关系不大。说只有在“静”和“空”中，诗人才能更自由地获得创作灵感。其实广大读者何曾不需要如此，因为只有在“静”和“空”中，读者才能获得细读、细思作品的时间和空间，才能清晰地感受到诗人描绘的意象和声音，才能有机会细品诗中的意境，思想、情感，才有可能通过诗中预留的时空进入二次创作，与作者同喜同悲，达到情感共鸣。由此看来，在诗作中努力创造空旷静谧的境界，贯彻佛教思想虽然是王维的初衷，但是有利于诗中有画的出现是客观效果，也许他开始时无心为之，到后来成为有意坚持了。

“诗中有画”是说诗歌最宝贵的，并不在文字之内，而在文字之外，就是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如画的意境；“画中有诗”，就是讲绘画也要有诗的韵味，使诗情和画意融汇在一起。通过绘画形象所表达的，不仅是视觉看得到的景色人物，而且还有视觉无法看到，却可以感受到、领悟到的诗情，也就是从有限的绘画中体悟到无限的意境。意境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如在眼前”的较实的因素，包括形体、色彩、物体动态、景物层次等，称为“实境 ”。一部分是 “见于言外 ”的较虚的部分，称为 “虚境”。虚境不能凭空产生，它必须以实境为依托，落实到对实境的具体描绘上。实境不能仅限于物体堆积，它必须以虚境为容体，落实到对情感的具体抒发上。王维在他的山水诗中，用鸟鸣、人闲、水流、树茂、山耸之实境，衬托出天高、地广，雨濛、人稀，感悟、觉察的虚境，创作出闲静深远的意境。他有意扩大了诗中意象之间的距离，让读者的思想游走其中，给读者留下了进行二度创造的余地，也以此区别于其他诗作者。

二度创造是指读者在阅读作品过程中，在心理层面展开的再创造活动，是对文学作品的再认识以及在作品基础上的新发现。新发现的生长点就在意境的虚实之间、空隙之处，而王维的“空旷静谧”，恰恰就预留了周旋腾达、能走能留、能舞能歌的巨大空间。聪明善画的王维在保留空间感时是毫不含糊的。他先以鲜明的色彩展示形象，再以自己的诗情画意引人前往，辅之以空旷静谧的环境，促使放飞读者的想象力，在其意境内飘浮翱翔，腾挪跳跃，形成更优美的、更具读者个人特色、地域特色的新意境，似有非有，若有若无，达到能够使读者感到诗中见画，诗中闻声、诗中品禅，余味无穷的效果。说到底，意境在客观上仍是虚境，是通过诗的语言表达并被读者和听众感悟出来的幻象，其中的有与无、清晰与模糊，要根据创作方的表达能力、接受方的理解能力等多种因素来决定。我以自己的小诗来佐证：

例4：七律·植物园2024.5.16

大谷飞红老圃香，泉流潺潺岸苍苍。

喷金溅玉燃情烈，溢彩流霞创意彰。

锦鲤衔丝摇翠柳，孩童采景绘黄杨。

无边风月从何出，巧手园丁四季忙。

创设优美、有序、灵动、感人的意境自然是重中之重。作品开头像开始绘画一样，首先关注开拓三维空间，以各式各样的景观打开局面，表现出物体之间的远近层次和空间距离,这对绘画是重中之重，对创造诗中之画意也是不可忽视的。我预设了植物园众多意象的层次空间（大谷花圃、溪岸苍苍、孩童采景、无边风月等景观实体，包括了近景、中景、远景），还展示了众多色彩（喷金溅玉、溢彩流霞，翠柳黄杨）。通过诗句传达给读者，让他们根据自己的视觉经验，在脑海中反射出植物园重重叠叠的景物、花花绿绿的色彩，叮叮咚咚的泉流、自由自在的游人。准确地说，我是通过语言来塑造意境，读者是通过语言来感受意境，认识环境，欣赏植物园的形象色彩。可喜的是,诗友们感悟到了，他们评价说：有画面感，诗画融合；意象丰富，意境深远；描摹出色，场景鲜活。诗如画画如诗，读美诗如赏美画！运笔娟秀，余味无穷……。这些评语基本上指出了此诗的特点，对我所作的努力给予了莫大的肯定和支持。若没有远、中、近距离的层次感，不重视环境意象的具体刻画，走马观花、一笔带过，是难以表达植物园优美静谧的意境，难以形成这样井然有序、灵动通透之效果的。

可以说，意境是王维技巧的发祥之所，是作者的创作终点，是读者的欣赏起点；是姊妹艺术的交汇融合点；是产生诗中之画、画中之诗的温床，是诗歌与绘画、作者与读者双向奔赴的会面场所。创造意境是我们在诗中抒发情感，实施造型、绘画技巧的关键所在；同样，理解意境，也是读者体察诗情画意的关键之处。有作品就有意境，有意境就有空间，有空间就可沟通，有沟通才能跨越时间、地域的障碍，实现作者与读者心灵的对话，吸引读者耐心阅读，增加与作者相互接触交往的机会。一来二去，形成人与人、人对作品的特殊喜好，甚至能够达到情感共鸣的状态。过去王维的迷弟迷妹，现在王维的粉丝拥趸，就是在无数次情感共鸣中产生并壮大的。

在这里我还想多说一句，历史在发展，时代在前进，王维钟情的“空旷静谧”“富有禅意”的意境，在当下的中国，只能是风景区、佛教场所小范围、局部性的意境了。如今飞机“四通六达”，高铁“八纵八横”，现在的诗人，不能只局限于唐人的眼光了。当下时代背景的繁荣昌盛、紧张有序、先进发达，盛唐是不能比的，王维山间别墅的规模效应，更是不能与当下万里河山的美景相提并论。我们要跟上时代的发展，善于运用周边活生生的意象与物象，描绘出符合现实生活的场景，在诗中创作出更宏观、更广阔、更符合实情的新鲜意境来。

例5：七律珠海坐高铁至杭州 [孤雁出群]

2019.2.14

拜辞珠海乘蛟龙，越壑穿崖一彩虹。

但觉眼前浮绿紫，焉知身后掠西东。

和谐打造银车靓，复兴推求赤县雄。

休对临安云满足，创新备上九霄宫。

注：孟夫子忌以文害辞，此复兴之兴采用仄声。

原上草老师点评：“达观、椽笔，激情、纪实，一条高铁线驰进律诗艺术框架，填满大国阳光大道，展望无限前景！”扬之水老师说：“言事寄情，诗语雅致，风格舒朗，品如甘醇”。阮国春（冰融）赞扬：“写景起兴，动感十足。借景抒情，赞颂新时代科技和建设进步。构思精巧，布局严谨。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情画意，美不胜收。”生活是艺术之源，有此源泉，才能使艺术之树常青。老一辈文艺家的经验告诉我们，浮躁是艺术的大敌，贴近生活才能成就艺术经典。只有扎根生活、笃定恒心、倾注心血的作品，才会有穿越时空的恒久生命力。这也是我们利用王维艺术技巧，对生活素材进行深加工、提高其审美价值所在。

3、善于发挥自己的艺术潜力

南宋诗人陆游84岁时，对儿子讲了一句非常令人深思的话：“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他以一生经验告诉人们，“诗内功夫”是进行文艺创作的必不可少的条件，但若想创作出精品力作，非修炼“诗外功夫”不可。学习做诗，不能就诗论诗，单独学习文字技巧，而应把工夫下在掌握渊博的知识，参加丰富的社会实践上。“功夫在诗外”并不仅仅是一种创作策略，更是一种哲学思考。

“诗内功夫”不言而喻，应该是写诗的能力和技巧。那么，学习和实践王维诗中有画，“诗外功夫”是什么？何处可寻呢？简而言之，诗中有画的关键不仅在于字词句的选择、写作技巧的应用，更在于对社会生活的理解，对美术技法、音乐知识的深度掌握和熟练运用。王维就是活生生的范例，“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他诗中有画的源头，当然是对美术、音乐创作基本功的熟练掌握，对生活中画意的感知和表达。他那诗画结合、虚实相生、情景交融的艺术手法，也启发了后世山水田园诗人的创作，产生了深远持久的影响。我们应该如何像王维那样培养诗外功夫呢？我认为要从主观和客观两方面去分析：

首先，主观上必须注重培养自己深厚的美术修养，善于采风写实、营造画面空间、反映色彩、形象、动态等等；一个诗人不懂绘画技能，能够驾驭王维技巧吗？答案是否定的。反之，一个画家，没有诗歌写作知识，他能写出诗中有画的诗作来吗？答案也是否定的。不懂就是隔着一道鸿沟，不懂就是隔行如隔山，不懂只能望洋兴叹。所以，想学习并掌握王维诗中有画的技巧，必需要加强主观努力，争取诗画双精。只有诗画皆精才能够做到：题画时能看懂画意，观景时能看出画意，选择典故时注重画意，诗中造景时能形成画意。你心中有画，再经过认真的形象化的描写，心中的画意才能入诗，诗中才能有画的意境；通过优美的意境，读者才能感受你诗中之画，心中之画，才能与你产生共鸣。所以，学习王维技巧，必须多掌握一些绘画知识和创作方法，越多越好。不能成为两栖专家，也应该成为合格的两栖爱好者。不懂就是不懂，不要急于求成，多学多练就能慢慢掌握，不要为追求诗中有画而不懂装懂、东抄西剪、西施效颦、装模做样，说外行话、画蛇添足，那只会贻笑大方。

仅有单项技巧不可以，有了除诗歌外的美术、音乐技巧，没有增强“诗中有画”的表现欲望也是不可以的。没有唯美主义的主观向往和追求，没有诗中无画死不休的决心和行动，即使能诗善画，也是分家过日子，老死不相往来。创作就是艺术家的梦，只有热爱才见痴狂，只有痴狂才有长进。俗话说，艺不痴不精；我进一步认为，艺不精通也难融合，因为诗画融合是对诗画家的最高要求、是个人诗画艺术的超常发挥。一个功力深厚的诗画家，在面对美景和动人场面时，因为感到诗意满满而促使他作画，又因为画意醉人而促使他吟诗，这是稀松平常、自然而然的事，我相信王维在无意中做到了，这个要求是很高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王维也曾写诗坦言：“当代谬词客，前身应画师。不能舍余习，偶被世人知。”可见，王维自己认为前生是个“画师”，今生成了诗人，因为改不掉前生的习惯，偶尔被人从诗句中觉察到了画意，知道了他前身曾经是个画师。

其次，从客观上说，诗作者还要广泛接触自然事物与社会生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洞悉三山五岳、千人万物，存储深生活积累、创作技巧。生活积累是选择写诗之意象、描绘诗中实景的客观基础所在。想增加生活积累，必须深入观察、拥抱生活、开阔眼界、记录生活的方方面面，掌握意象资源。不要为文而文、为诗而诗，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社会是复杂的，又是冷酷无情的，但终究都是艺术反映的对象；现实生活艰难困苦也好，幸福快乐也罢，无论曲折坎坷、一帆风顺，对于诗人来说，一切经历都是写作资源，一切酸甜苦辣都是人生财富。千万不要因贪图安逸而陷入远离生活、闭门造车、无病呻吟的境地。要乐于关注时事，反映时事，只有立志做群众的代言人，做时代的歌手、做人民的艺术家，才能最大限度地了解社会，筹备创作；才是多写诗、写好诗的根本保证。反之，如果脱离客观实际、脱离社会生活，只关注面前的一亩三分地，为写诗而写诗，那么，诗歌创作将面临自断粮道、自甘没落的窘境。

例1：七律二首雁南飞2011.10

一、

春秋雁阵驾云行，北往南来必扎营。

去岁停留遭突袭，今朝入驻盼安平。

河中鲤跳眠鸿立，草上风吹哨鸟惊。

彻夜难休抬望眼，提防太甚惧非轻。

二、

山川秀美曙光明，喇叭传扬环保声。

禁猎休渔存湿地，还林种草助农耕。

陪牛鸽鹭高低雪，出水莲花远近英。

雁队知恩无以报，大书人字祝升平。

心语轩窗老师认为：“两首七律围绕“雁南飞”展开，既描绘了雁群的生存状态与心理活动，又体现了环境变化对它们的影响，同时也传达出对生态保护的积极态度”。阮国春（冰融）老师说：“拟人手法，描写大雁的迁徙。前后对比，讲述大雁的不同遭遇。宣传环保，赞扬保护环境和生物多样性。诗中有画，生动形象。画中有诗，爱憎分明。律工韵美，对比鲜明”。热爱生活，关注时事，随时注意收集资料，是写好现代山水田园诗的基本保证。

王维诗歌的风格主要有两种：一种清静恬淡，如他写的有关田园生活和山水风景的诗作就是这样，此类诗的意境是静谧空灵的，大都以辋川别业为蓝本。他长期生活、游览于辋川别业之中，观察得细，理解的深，所以创作山水诗山水画就得心应手了，作品便处处体现出辋川山水的特征。另一种比较雄健、写实，如《观猎》一诗就以饱含激情的语言表现了将军的英武，呈现为雄健的风格，王维苍凉悲壮的《使至塞上》《从军行》《老将行》等军旅作品，则得益于他在奸相李林甫清算张九龄时受牵连，被贬到边塞一年时间的观察体验（公元737-738年）。生活是创作的基础，即便是大才子王维，也违反不得。没有边塞行，便无边塞诗，边塞行程短，边塞诗也少，诗人不幸诗歌兴，这是有道理的。与王维同时期的边塞诗人，高适、王昌龄、岑参，长期从军，因为军旅生活体验丰富，所以都写了大量的出塞诗，或纪行，或抒怀。但是，若要求他们写清静悠闲的山水诗也是勉为其难，因为他们没有王维那样的条件，就没有那方面的观察、思考和实践。生活积累是诗歌创作的本钱，没有本钱创作从何谈起？

说到创作本钱，文化艺术基本功和技巧，王维更是得天独厚。公元701年，他出生于贵族官宦世家。隋唐佛教盛行，佛教有一部《维摩诘经》，是菩萨讲学的书。因为母亲笃信佛教，所以取名时，将“维摩诘”三个字全部用上——姓王名维，字摩诘。他的名字翻译过来是“没有污垢”的意思。母亲擅长绘画并亲传儿子作画，孩子便钟情于超脱凡尘的意境；他的父亲王处廉，是一位满腹经纶的大才子。官任司马，坐汾州的第三把交椅，亲自教儿子读诗习文，谁想到这孩子不仅可过目成诵，亦能出口成章；王维的爷爷叫王胄，曾是宫廷里著名的乐官，王维遗传了爷爷的音乐才能，小小的年纪随手拿起一件乐器，便可弹出优美的旋律。如此师资，放在今天，也称得上是国内顶级配置。世有“李白是天才，杜甫是地才，王维是人才”之说，家人的教习和影响，是他艺术才能出众的关键。

王维由此成为全才，佛、道、禅，诗、书、画、乐等无一不精。除宗教外，提耳相传的绘画理论也左右着他的艺术创作思维。南齐谢赫的“六法论”、唐代张璪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论等，中国画留白的技法，都对他诗画创作影响深远；王维是用宗教的审美理想审视自然,又用画家、音乐家的眼光、手法对素材进行剪裁、布局、塑造意境,所以说他的创作技巧，是诗人的宗教体验和审美体验相互作用的结果。尤其是佛教理论对他“三观”的塑造，从而使他的作品具有了不同于常人的鲜明个性特征。所以说“王维技巧”是他的思想观念与生活环境，主观因素与客观因素的完美统一；是在诗歌、美术、音乐、宗教、修炼等多方面相互交融、相互促进下形成的。当然，也缘于他不离不弃的学习、精益求精的练习，长期刻苦努力地创作。

关于我自己，能在诗画融合方面有所斩获，也不可能是主观臆想、一蹴而就的。虽然我出生贫寒，初中学历，当过农民、做过工人、任过教师等，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但是自小热爱艺术、一个诗迷画痴的坯子早就形成了。无论从事什么工作，业余时间都担负着单位大量的宣传工作。参与新闻报道，组织摄影、画展、赛诗会，都成为我的专属；认为那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只不过早期写的都是散文、打油诗，画的都是插图、宣传画，干的是艺术上敲边鼓的事，本职工作是工厂内主力军的活。所以年轻时生活学习艰苦，生产任务繁重，作为一个业余艺术爱好者担子更重、压力更甚。有小诗为证：

例2：七律·走进三十岁1980.5.19

生产班长，工厂美术组长，家里家外，快乐繁忙！

一轮甲子行将半，二业缠身格外忙。

静夜三更才合眼，闹钟四点便催床。

五炉铸件清砂净，六幅丹青落墨香。

七步八叉高效率，久经实战已寻常。

注：相传曹植七步成诗，温庭筠八次叉手而

成八韵，后人以“七步八叉”形容才思敏捷。

这是我青年时期生活的写照。舒晴老师长期跟踪点评我的诗作，我说自己学诗时间不长，2013年（64岁）入老年大学后，才知道有平水韵。而在此之前，我对“平平仄仄”是不屑一顾的，认为律诗太古板，约束创造力。而人老了再学，会不会为时已晚？她鼓励我说不晚，厚积薄发，就可能弯道超车。想想也是，从小到大到老，一直兼任班级、生产队、车间、学校的宣传委员，非常卖力地做基层的宣传工作，有时给诗配画，有时给画配诗，多次参加文学创作和美术创作；还当了30年中学美术教师，兼任了四年中学音乐教师。始终在圈子内闯荡、始终凭兴趣和责任心长期坚持，历尽艰辛，痴情不改。有意无意间，还是积累了一点文学、美术、音乐方面的诗外功夫的。最近十年的刻苦学习，弥补了诗内功夫的短板，应该说具备了学习王维技法的基础。

不过，有了艺术修养和生活积累，主观上还要有在诗词中增加画意的意愿和追求，乐于努力，敢于尝试，精益求精。乐于以小视觉表现大世界，以小片段表现全场景，以事写人，以景抒情，以情带画，虚实相间；愿意用诗画浓缩人生，用人生创作诗画；乐于融知识性、真实性、现场性、人文性、趣味性、感动性于一炉，服务观众、读者，使他们在观看和阅读中获得更丰富的感受，能够回味无穷。若总是墨守平淡，不想创新，纵使王维再世也无能为力，纵使画意满满也归于无动于衷。

白居易突破了王维思想上的局限，继承了汉乐府“缘事而发”的现实主义精神，提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主张，是对现实主义诗歌理论的一大贡献，是对我们的一大启发。对于现代诗人而言，当前适逢改革开放取得辉煌成就的新时代，国家空前强盛，人民生活丰富多彩，中国精神、中国价值和中国力量为文学家、艺术家施展才华提供了无尽的可能。何况我们伴随着新中国一块成长，眼看着祖国一天天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怎么能够不闻不问、不画不吟，怎么能够不去观照现实、反映现实呢？我们创作绘画应该契合时代精神，创作诗歌应该从现实事物中入手。不但为人民美好前景鼓与呼，将勇气和愿望付之行动，而且要深入社会底层，去采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诗画创作资源。我们纳入作品中的丰富意象，本身就是新人新景新事物，新鲜感、形象感自带，何愁诗中没有画意？

例3：七排登苏州金鸡湖摩天轮2024.6.12

登上金鸡湖公园内120米高的摩天轮，湖光山色，一览无余。古代文明和现代创新交相辉映，

美不胜收。苏州我来过多次，对比之下，发现改革开放给这座林园精巧的城市带来了雄伟壮观。

巨轮捎我上晴空，今昔姑苏韵不同。

寺塔铃声招佛子，唐寅诗画醉文翁。

摩天绿地山岗外，出格东门霞彩中。

旧市繁荣延绮梦，新区热闹展精工。

鲜花若赖三春雨，硕果何凭一夜风？

先辈千年开婉约，后人卌载创豪雄。

注：摩天楼绿地中心高450米，东方之门高358米。

先辈们用千年的时光，精心雕琢出苏州婉约精致的园林、细腻柔美的水乡、高雅醇厚的文化艺术，为苏州奠定了独特的文化基调。而当代的苏州人，在改革开放的四十年里，以敢为人先的勇气与魄力，创造出雄伟壮观的现代都市景观、繁荣昌盛的经济奇迹、多元包容的文化氛围。他们在继承先辈遗风的基础上，大胆创新，勇于突破，让苏州这座古老的城市焕发出全新的魅力与活力。熊树忾老师则说：“有鲜活的画面感！还有高雅的情调！更有令人敬佩的创作手法！向您学习！”

“向您学习！”太客气了。想进行深入的理论探讨和清晰的实践表达，必须要结合具体作品来分析，如何选择样本是一大难题。很多专家都翻来覆去地以王维的诗举例，但是现代人来谈论唐代的艺术作品，没有共同的时代背景，没有切身的生活体验，没有绞尽脑汁的创作体会，就诗论诗未免有些以己度人、牵强附会，于自己言不由衷，对读者的说服力有限。分析当代其他人的作品吧，不但观点会有出入，还会有侵权之嫌。所以不怕方家嗤笑，我就拿自己的作品开刀破析，无意自吹自擂，只想抛砖引玉，没有要求大家向我学习的意思。我们应该虚心学习、借鉴近现代和当代一切好作品来提高自己的创作水平。引用自己的作品举例，仅仅为了解说方便而已，毫无炫耀之意，为此无需多言。欢迎各位诗友、学长、专家以平常心看待，并给予批评、指正、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