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五古《白沙渡》、《五盘》、《龙门阁》读记

扬之水

杜甫五古《白沙渡》、《五盘》、《龙门阁》读记

    杜甫一家越过木皮岭后，下一站是白沙渡。白沙渡具体位置历史文献没记载。今人考证，白沙渡在今徽县大河店镇小河村。白沙渡是洛河（当地人称小河）一个渡口。沿洛河东下即可达嘉陵江。

白沙渡（杜甫）

畏途随长江，渡口下绝岸。差池上舟楫，杳窕入云汉。

天寒荒野外，日暮中流半。我马向北嘶，山猿饮相唤。

    畏途：《庄子-达生》：“夫畏途者，十杀一人。”《蜀道难》（李白）：“畏途巉岩不可攀。”
    杳窕（yǎo-tiǎo）：同“窈窕”。渺远；深邃。《诗》（晋-棘据）：“下窥幽谷底，窈窕一何深。”
    云汉：天河；云霄。《棫朴》（诗经）：“倬彼云汉，为章于天。”毛传：“云汉，天河也。”《善哉行》（魏-曹丕）：“比翼翔云汉，罗者安所羇。”
    饮：河边饮水；可引申为“享”。《……访司马子微》（唐-沈佺期）：“凭崖饮蕙气，过涧摘灵草。”《叶嘉传》（宋-苏轼）：“吾子孙必盛于中土，当饮其惠矣。”
    大意：险道随着长长的河流延伸，渡口处走下陡峭的江岸。一家人陆陆续续先后上船，好像进入幽深的天上河汉。天寒荒野之外，日暮时分到了河流中间。我马向北嘶鸣，江岸山猿饮水且尽情相唤。

水清石礧礧，沙白滩漫漫。翛然洗愁辛，多病一疏散。

高壁抵嵚岑，洪涛越凌乱。临风独回首，揽辔复三叹。

    礧礧：石多堆积貌。《九歌-山鬼》（屈原）：“石礧礧兮葛蔓蔓。”《木瓜铺短歌》（宋-陆游）：“当车礧礧石如屋，百里夷途无十步。”
    漫漫：《别鹤操》（汉）：“山川悠远兮路漫漫。”（路远貌。）《早发定山》（梁-沈约）：“归海流漫漫，出浦水溅溅。”（平缓貌。）
    翛（xiāo）然：超脱貌；迅疾貌。《庄子-大宗师》：“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七月一日题终明府水楼》（杜甫）：“翛然欲下阴山雪，不去非无汉署香。”
    嵚岑：一作“嵚崟（yín）”。山势高险貌。《水经注》卷34：“南岸有青石，夏没冬出，其石嵚崟，数十步中，悉作人面形。”《游三学山》（隋-释智炫）：“秀岭接重烟，嵚岑上半天。”
    临风：迎风；当风。《九歌-少司命》（屈原）：“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重酬杨仆射山亭》（隋-薛道衡）：“空庭聊步月，闲坐独临风。”
    揽辔：挽住马缰。《后汉书-范滂传》：“（范）滂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扶风歌》（晋-刘琨）：“揽辔命徒侣，吟啸绝岩中。”
    大意：清清的江水中乱石堆积，白白的沙滩广远而平缓。忧愁和辛苦瞬间清洗，一身的疾病顷刻消散。抵达险峻的高壁之下，越过凌乱的滔天大浪。临风伫立独自回首，挽着马缰再三感叹。
    诗意串述：这首诗16句。首4句叙登舟。沿河跋涉，一路“畏途”。到渡口下“绝岸”，陆续上船。忽然感觉犹如上了天河。接着8句写舟中所见。天寒之际荒野之中天色将晚船到中流。听到的是身边“我马向北嘶”，还有岸上“山猿饮相唤”。看到的是眼下的“水清石礧礧”，还有就是岸边“沙白滩漫漫”。与白天的“畏途”颠簸比，现在杜甫轻松惬意，暂时忘却了疲劳和烦忧。感觉浑身的病一下子轻松不少。末4句写到岸。“越”过了凌乱的“洪涛”，“抵”达了险峻的崖壁。到了岸上，牵着马缰，临风回首，杜甫感叹不已。一是感叹这条河总算过去了。自秦州以来杜甫爬了不少山，但乘船或还是首次。虽洪涛滚滚，但比起攀爬山路还是轻松不少。二是感叹木皮岭过了，白沙渡过了，同谷的凤凰村真的再见了，也许是永别了。三是感叹或许即将进入真正的蜀道，或许更艰难的路还在后边。

《五盘》读记

    离开兴州（今略阳）后，杜甫转到了金牛古道上。唐宋时金牛道，自梁州三泉县西南（今宁强县阳平关镇以西）循嘉陵江至利州。据考证，杜诗中的五盘或在今广元市大滩镇嘉陵江东岸九井驿一带。【《四川名胜志-川北道-保宁府-广元县》（明-曹学佺）：“县北五十里为朝天岭，……又二十里为神宣驿，即古筹笔驿也。……又八十里为九井驿。……（九井滩）其上为七盘关，乃秦蜀分界处。”】

五盘（杜甫）

五盘虽云险，山色佳有余。仰凌栈道细，俯映江木疏。

地僻无罟网，水清反多鱼。好鸟不妄飞，野人半巢居。

喜见淳朴俗，坦然心神舒。东郊尚格斗，巨猾何时除。

故乡有弟妹，流落随丘墟。成都万事好，岂若归吾庐？

    五盘：五盘岭，也称七盘岭。《夜宿七盘岭》（唐-沈佺期）：“独游千里外，高卧七盘西。”《早上五盘岭》（岑参）：“平旦驱驷马，旷然出五盘。”《醴泉东溪》（岑参）：“蜀郡路漫漫，梁州过七盘。”
    凌：升，登上。《商君书-赏刑》：“攻将凌其城。”《望岳》（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映：《说文新附》：“映，明也。”《……俯见南山》（唐-储光羲）：“天静终南高，俯映江水明。”
    罟（gǔ）网：鱼网；捕鸟兽的网。《管子-势》：“兽厌走而有伏网罟。”《陈书-王固传》：“魏人以南人嗜鱼，大设罟网。”
    巢居：《庄子-盗跖》：“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情诗》（晋-张华）：“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
    淳朴：敦厚，质朴。《后汉书-崔骃传》：“淳朴散离，人物错乖。”《奉赠韦左丞》（杜甫）：“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巨猾：极奸猾的人。《东京赋》（汉-张衡）：“巨猾闲衅，窃弄神器。”（闲衅：乘隙。）
    丘墟：废墟；形容荒凉残破。《史记-李斯列传》：“纣杀亲戚、不听谏者，国为丘墟，遂危社稷。”《拟行路难》（南朝宋-鲍照）：“君不见柏梁台，今日丘墟生草莱。”
    吾庐：《读山海经》（东晋-陶潜）：“众鸟欣有讬，吾亦爱吾庐。”
    大意：虽说五盘岭也险峻，山色美景却超出人的想象。仰攀的栈道狭窄，俯瞰江边林木稀疏。地僻没有人设渔网，水虽清澈却多鱼。好鸟遇人不妄飞，当地土著还是半巢居。喜见民俗淳朴，心情坦然畅舒。中原一带战乱未息，大奸巨猾何时才能清除？故乡有弟也有妹，现流落在荒凉残破之地。成都虽然万事好，岂能比得上归吾庐？
    诗意串述：此诗前10句写五盘岭所见。五盘岭虽险峻但景色甚佳。栈道高悬而狭窄，故曰“险”。江边林木稀疏，因而看得清。水清多鱼，好鸟不飞，故曰“佳有余”。“佳”的不仅是风景，还有淳朴的民俗。看到这些“半巢居”的“野人”，看到他们的淳朴和善良，杜甫心情特舒畅。后6句写所感。杜甫看到“佳有余”的美景和美俗，忽然想到故乡。故乡还在战乱，也不知何时结束。弟妹流落各地，故乡已成废墟。既便到了成都，既便成都一切都好，但毕竟不是故乡啊！杜甫的乡关思来自所见的“淳朴俗”。（“水清反多鱼”、“好鸟不妄飞”，多么美好的境界啊！）

《龙门阁》读记

    过了五盘，杜甫沿金牛道前行，来到蜀道咽喉龙门阁，亦名龙洞阁。唐时此处属利州绵谷县。（今广元市朝天镇）。【《元和郡县志》卷22：“利州。绵谷县。……龙门山，在县东北八十二里。”《方舆胜览》卷66利州：“（龙门阁）在绵谷县一里。……其他阁道虽险，然在山腰亦微有径，可以增治阁道，独惟此阁石壁斗立，虚凿石窍而架木其上，比之他处极险”。】

龙门阁（杜甫）

清江下龙门，绝壁无尺土。长风驾白浪，浩浩自太古。

危途萦盘道，仰望垂线缕。滑石攲谁凿？浮梁袅相拄。

目眩陨杂花，头风吹过雨。百年不敢料，一坠那得取？

饱闻经瞿塘，足见度大庾。终身历艰险，恐惧从此数。

    清江：今广元东北浅溪河。《元和郡县图志》卷22利州绵谷县：“潜水，出县东北龙门山。”《史记-夏本纪》正义引《括地志》：“潜水一名复水，今名龙门水，源出利州绵谷县东龙门山大石穴下。”
    白浪：《扬子津望京口》（唐-孟浩然）：“江风白浪起，愁杀渡头人。”
    萦盘：盘旋环绕。《广韵》：“萦，绕也。”《下陵阳……》（李白）：“石惊虎伏起，水状龙萦盘。”线缕（lǚ）：线。《说文》：“缕，线也。”段注:“凡蚕者为丝，麻者为缕。”
    浮梁：浮桥。此指崖壁上栈道的梁和枝撑。一端插进石孔，另一端相互支撑。参考：《水经注-沔水》（北魏-郦道元）：“故栈道下谷，俗谓千梁无柱也。诸葛亮《与兄瑾书》云：前赵子龙退军，烧坏赤崖以北阁道，缘谷百余里，其阁梁一头入山腹，其一头立柱于水中，今水大而急，不得安柱，此其穷极不可强也。又云：顷大水暴出，赤崖以南桥阁悉坏。……后诸葛亮死于五丈原，魏延先退而焚之，谓是道也。自后按旧修路者，悉无复水中柱，径涉者，浮梁振动，无不遥心眩目也。”
    目眩：眼花。《战国策》燕策三：“左右既前，斩荆轲。秦王目眩良久。”陨：落。《说文》：“陨，从高下也。”《尔雅》：“陨，坠也。”《咏怀》（晋-阮籍）：“白日陨隅谷，一夕不再朝。”头风：头痛。《三国志-华佗传》：“太祖苦头风，每发心乱目眩。”
    百年：死的婉词。《诗》（汉-阮瑀）：“常恐时岁尽，魂魄忽高飞。自知百年后，堂上生旅葵。”
    瞿塘：夔州瞿塘峡。《淫豫歌》（魏晋）：“滟预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预大如牛，瞿塘不可流。”
    大庾：大庾岭。《元和郡县志》卷28虔州大庾县：“《南康记》云：前汉南越不宾，遣监军庾姓者讨之，筑城于此，因之为名。”《通典》卷182：“大庾有大庾岭，一名塞上岭，即五岭之一”。）《早发大庾岭》（唐-宋之问）：“晨跻大庾险，驿鞍驰复息。”
    大意：清澈的江水自龙门涌出，两岸绝壁没一点泥土。飒飒长风追驱着白浪，太古以来就浩荡奔流。险峻的栈路山间盘旋，仰望就像一线下垂。倾侧的滑石谁在上面凿孔？细长的木梁一端架空彼此支撑。眼睛昏花眼前像杂花落，令人头痛经过风与雨。人的生死不敢预料，一旦坠落岂能生取。常常听说危险犹如经过瞿唐，足以清楚艰难不过度大庾。俺这一生所历的艰险，最令人心生恐惧的还是此处第一。
    诗意串述：此诗首8句写龙门之势与阁道之险。两岸绝壁，中间长风白浪，江水奔腾。这或许是此地称“龙门”之缘由。阁道在绝壁上“萦盘”，仰望像一线下垂。绝壁上巨石倾侧光滑，不知谁能在上面凿孔。栈道的横梁一端插入石孔，另一端悬在空中。（一边绝壁千仞，一边千丈深渊，走在这摇摇晃晃的“浮梁”上。）后8句写感觉。一、感觉头晕眼花。一旦掉下去绝对没得救。二、虽没经过瞿塘峡也没度过大庾岭，但还是有所了解。感到眼前所遇或许是自己有生以来遇到的最为险峻最令人恐惧之地。这首诗写龙门阁，突出的是险峻和令人恐惧。杜甫自辞官以后，或许也到了自己最艰难之时。

张庆东字恕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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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道随着长长的河流延伸，渡口处走下陡峭的江岸。一家人陆陆续续先后上船，好像进入幽深的天上河汉。天寒荒野之外，日暮时分到了河流中间。我马向北嘶鸣，江岸山猿饮水且尽情相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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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的江水中乱石堆积，白白的沙滩广远而平缓。忧愁和辛苦瞬间清洗，一身的疾病顷刻消散。抵达险峻的高壁之下，越过凌乱的滔天大浪。临风伫立独自回首，挽着马缰再三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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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感叹这条河总算过去了。自秦州以来杜甫爬了不少山，但乘船或还是首次。虽洪涛滚滚，但比起攀爬山路还是轻松不少。二是感叹木皮岭过了，白沙渡过了，同谷的凤凰村真的再见了，也许是永别了。三是感叹或许即将进入真正的蜀道，或许更艰难的路还在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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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老师文祺，天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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