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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戒 和 《岁寒 堂 诗 话》 张戒是南宋初期第一个起来反对苏、黄诗风的人, 在诗歌创作上提出了许多有益的见解。他的诗歌理论对后世产生很大影响,在文学理论批评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本文试图对张戒其人及其《岁寒堂诗话》作初步的探讨。 张戒,《宋史》无传, 其名见于《宋史·赵鼎传》。钱曾《读书敏求记》误为赵戒。《三朝北盟汇编》著其字为定复。 生卒年无法确考。 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以下简称《要录》)记其事迹较为详细。 据此得知张戒为 河东绛州正平(今山西新绛县)人 ,北宋宣和末年( 112年)始登进士第 。张戒及第后在较长一段 时间里政治上无大作为。绍兴五年(113年)兰月, 由于赵鼎的推荐,深得高宗赏识, 逐渐崭露头角,至绍兴八年(1138年), 三年时间里,官职逐步晋升, 政治上非常活跃。绍兴五年三月,由左迪功郎夔州路关寨干办官特改左承奉郎。四月改授国子监尽。第二年又摧升秘书郎。绍兴七年( 11 37年)七月, 高宗评论馆阁人材, “以为戒好资质, 而未更事任, 可令在外作一任, 复召用之。”张戒闻讯, 请补外任, 便由秘书郎提举福建路茶事。绍兴八年( 1138年)三月,因中垂常同的推荐,复召用于 朝廷, 授尚书兵部员外郎守监察御史。同年六月,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参与议和的论辩, 发表了许多尖锐而中肯的意见。九月以殿中侍御史职务劫勾涛阴附张浚事, 高宗便开始疏远他。十一月除为司农少卿, 尚未出月, 便因以前上疏乞留赵鼎, 招致“ 附下周上” 的欺君罪, 贬官知泉州。绍兴十二年 ( 1142 年)冬十月, 遭罗汝橄弹劫, 罢左承事郎。历十九年之久, 于绍兴二十七年 (1157年)五月,才得授左宣教郎主管台州崇道观。张戒晚年的经历,史无所载, 也就不得而知。 据《要录》记载, 张戒从登第至主管台州崇道观, 凡三十余年, 官职时有更迭, 具体时间、原因虽不十分清楚, 但基本可以看出, 他前期是飞跃摇升,后期则屡遭贬逐, 他的宦海浮沉是和南宋主战、 主和两派政治势力的消长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主战派的赵鼎为相, 张戒得入朝廷, 加官晋职; 主和派的秦桧得势, 赵鼎罢相, 张戒也遭到贬官斥逐。 在南宋初期, 围绕和、战问题两派政治力量的尖锐斗争中, 张戒是属于主战派阵营的, 而且立场坚定, 旗 帜鲜明。 不仅 如此, 张戒对当时的政治、军事形势, 还有深刻的理解。绍兴八年 (1138 年)六月, 对高宗派使臣议和以求恢复中原的幻想, 他表示了 明确的反对意见。他说: “两国之议和, 犹两家之议婚也, 家声不敌 , 虽有良媒, 决不能谐婚姻之好; 国势不敌 , 虽有金使 , 决不能解侵伐之兵 。 金强我弱 , 国势殊绝 , 事之可否 , 岂在一使人之 口,? ’, 又 说 : “自古岂有兵不能胜 , 而货财可以却敌复国者 ? 必兵强而后战可胜 , 战胜而后中原可复 , 梓宫可还 ,渊圣可归 。 苟力或未能 , 则勤修阀政 , 严设边备 , 可也 。 不知务此 , 而听其枝词游说 , 侥幸万一 , 欲中原无故自复 , 梓宫无故自还 , 渊圣无故自归 , 不劳力而坐享成 功 , 臣窃以为过矣 。 ” 他强烈反对侥幸偷安的投降政策 , 提出 : “ 为国自当自勉 , 不可侥幸偷安。果得偷安犹可 , 但恐屈辱已甚 , 而偷安亦不得耳。” 他尖锐而深刻的批评, 刺痛了投降派的总后宋高宗 , 也触怒了权好卖国贼秦桧 , 势必遭受贬逐 。 根据当时的形势 , 他认为“战必败”, “和必无成 , 岂淮无成 , 终必招寇”。 因此提出“ 以和为表 , 以备为里 , 以战为不得已” 的政策主张。宋高宗曾表示过赞赏 , 称为“此极至之论也’, 时当赵鼎执政 , 更力守此议。 遗憾的是当投降派当政的时候, 这些正确意见根本得不到采纳和实行, 晚年竟消声匿迹 , 无闻而终。 从张戒的立 场、态度和政治主张看 , 完全可以肯定他是一位关心时政, 爱国忧民 , 正直无私的政治家 , 只因生不逢 辰, 才 能得不封充分发挥, 爱国主张得不到采纳实行 , 这实在是历史上的遗憾 。 张戒的诗歌作品没有留传下来 , 但无疑他是有诗才的 , 他与江西诗派的著名诗人交往甚密 。 绍兴七年七月 , 高宗欲放张戒外任, 经历一段练达后再复召用 。 这个想法曾得到陈与义的赞同和支持 , 因而得以提举福建茶事, 陈与义字去非, 官参知政事, 身居辅臣, 地 位很高 , 又是江西派独具特色的著名诗人 。 张戒与陈相知, 常在一起论诗, 但 他们的 主张却不一致。 《 岁寒堂诗话 》 载有: “ 乙卯 ( 绍兴五年 , 即113 5年 )冬 , 陈去非初见余诗曰: ‘奇语甚多, 只欠建安、六朝诗耳。’ 余以为然。 及后见去非诗全集, 求似六朝者尚不可得, 况建安乎 ! 词不达意 , 后世所患。” 张戒没有作品留传, 陈与义的 “奇语” 之论无从考察。但这段话说明陈看过他的作品 , 还有所评论 , 而他对陈的作品是不以为然的, 同时他意识到在创作上认识和实践是有距离的。《诗话》还记载他和江西派另一位著名诗人吕本中( 字居仁 )议论黄庭坚的诗,吕本中认为黄诗深得“活法”之妙, 能把死蛇弄活 , 因而得杜诗的精髓,这是 江西 派的理论主张 。对此张 戒 完全持否定态度,认为:“活则活矣 , … … 然则未可谓之得髓矣。”吕本中不得不承认杜甫诗 “ 有可学 者 , 有不可学者。 ” 张戒与江 西派诗人 的密切交 往 , 使 他更为了解江西 派诗歌创 作的 流弊 , 因而在 《 诗话 》 里 把矛头对准苏 、 黄 , 并提出了 自己 对诗歌创作的一系列主张 。 《 岁寒堂诗话 》 原 书已 佚 , 钱 曾《 读书敏求记 》 著录 为一卷 , 亦非全本 。 清人丁福保辑《 历代诗 话续编 》 收 《 岁寒堂 诗话 》 分 上、 下 两卷 。 上卷 以探讨诗歌 创作理论为 主 , 兼评历 代诗 人及其作品 , 全面 阐述 了张戒的诗 歌理论主 张 ; 下卷集中评论杜甫诗 作 , 反映了 他把杜 诗为楷模加 以推 崇和效仿的精神。 《 诗话 》 著述 时间不 十分确切 , 可能 非一时之 作 。 据 《 诗 话 》 记述 “ 乙 卯冬” 与陈与义论诗 事 , 可 推断作于绍兴 五年之后 。 《 诗 话 》 还 有 “ 往在桐庐 见吕舍人居 仁” 的话 。 桐庐即今 浙江省桐庐县。 另据 《 要录 》 绍兴八 年三月 记载 : “ 戒之待 次严陵也 , 同 ( 即 中垂常同 ) 与戒遇 , 问之日 : “诸将权太重… 。” 张 戒在严 陵 与常同论 事 , 熊克《 中兴小 纪 》 也有类 似记载 。严陵 , 山名 , 一名富春山 , 在浙江省桐庐 县西之七 里拢西 岸 , 传为严 子陵钓 鱼处 , 因以得名 。 据此可知 , 张戒提举福建茶事曾居桐庐 县 , “ 待 次严陵” 指同一 事件、 同一地点 ; 张戒 遇常同是 在绍兴七年秋 ; 张戒见 吕居 仁正是 在绍兴七 年七月 至绍兴八 年三 月提举福 建茶事 之间 。 由此得 知 《 诗话 》 的著述不得早 于绍兴八 年 。 《 诗话 》 探讨了诗歌创 作中的几个重要问题、 集中反 映 了张戒论诗的理论主 张 , 其中许 多见解 , 颇有 独到之处 。 言 志为 本 , 咏 物为工 , 是张戒论诗的基本主 张 。 《 诗话 》 开篇提出: “ 建安、 陶、 阮 以前诗 , 专以言志 ; 潘、 陆 以后诗 , 专 以咏物; 兼 而有之者 , 李、 杜也 。 言志乃 诗人之本意 , 咏物特诗人之余事。 古诗、 苏、 李、 曹、 刘 、 陶、 阮 , 本不期 于咏物 , 而咏物之工 , 卓然天成 , 不可复及 。 其情真, 其味长 , 其气胜 , 视 《 三 百篇 》几于无 愧 , 凡 以得诗人 之本意也 。 潘、 陆以后 , 专京咏物 , 雕镌刻镂之工 日 以增 , 而诗人之本 旨扫地尽 矣 。 ” “ 言志” , 指抒发作者的思想感情 , 这是作诗的 目的和 出发点 , 以言 志为本 , 就 有充实的思 想内容 。 “ 咏物 ” , 指描写自然景物; “ 工 ” 是艺术技巧 。 诗人托物 言志借景抒情 , 不仅内容充实 , 艺术性也高 。 反 之 , 单纯地描写 自然景物, 必然玩物丧志 , 不仅内容空虚 , 艺术上也是乏 味的 。 《 诗话 》 从言志 说起, 不仅强调了 诗歌的思想 内容, 同 时也突出了诗歌抒情性的特点 。 强调思想 内容 , 有利于发挥诗歌的社会 作用 。 张戒赞扬杜甫 的诗符合兴 、 观、 群、 怨 的原则 , “ 乃 圣贤法言 , 非特诗人而 已 。 ” 认为杜诗 “ 读之使人凛然兴起 , 肃然生敬” , 能够发挥经邦治国、 移风易俗的 强 r大社会作用 。 突出抒情性的特点, 就不能 忽视诗歌的艺术性 。 《 诗话》 的大量篇幅正是从抒情性的 特点出发 , 探讨了诗的艺术 性问题 。 他说:“ 大 抵句中若无意味 , 譬之山无烟云 , 春无草树 , 岂复可观 ? ” 他用 诗应有 “ 意味 ” 来 说明诗 歌艺术性的重要 , 并用形象的 比喻说明 , 没有烟云 映衬的 秃山, 没有草木 丛生的春 日 , 是 单调 而没有生气的 。 这样的 作品艺术上枯操无味 , 缺乏 感染力 , 便不会吸引读者。对诗的艺术性他提出三个因素 : 情真 、 味长、 气胜。 在列举诗人艺术特长时 , 又提出意胜、味胜、韵胜、气胜 四个概念。 “ 情真” 和 “ 意胜” 是一致的 。 思想感情真实, 作品才 能 以意取胜 。 他 以阮籍诗为意胜的典范 , 实际凡有成就的诗人 , 都具备这个特点。 如建安的曹、 刘 , 晋 代的 陶潜 , 唐代 的李、 杜 , 都受到张戒的赞许和推崇 。 尤其杜甫, 受到评赞的 大 量诗句 , 都是感情真挚具 有意胜之长 。 如说 “ 子美诗奄有古今” , 自然包括情真和 意 胜 在内。 “ 味长” , 也就是 “ 味胜” 。 他说 “ 陶渊 明诗 , 专以味胜” , 这是诗歌所独具 的艺术特点。 诗歌具 有一 唱三 叹耐人咀嚼的诗味 , 即可发生浓郁的美感作用 。 张戒讲的 “ 味胜” , 和钟嵘讲的 “ 滋味” 、 司 空图讲的 “ 韵外之致” 、 严 羽讲的 “ 兴 趣” 等等 , 含义是一致 的。 富 于诗味的作品 , 在于意境深远 , 含蓄而有蕴藉 。 “气胜” , 指诗歌中表现的强烈而充沛的 激 情 。 这种感情在作品 中往 往通过铿锵的音韵表现出来 。 如说曹植诗具有“ 微婉之情 , 洒落之 韵 , 抑扬顿挫之气 ” , 就把情、 韵 、 气联系 在一起。 还说 : “ 意气有不可及者 , 杜子美是也 。 ” 意和 气是密切相关的。 因此 , “ 气胜 ” 和“ 韵胜” 是不可分 割的 。 张戒认为 曹 植 “ 专 以 韵 胜” , 杜甫 “ 专 以气胜” 。 又说 : “ 然意可学也 , 昧亦可学 也 。 若夫韵有高下 , 气有强 弱 , 则不可强矣 。 ” 这是因为气与诗人的个性、 爱憎等主观因素直接联系 , 故不可力学 而得之 。 此外 , 《诗话》还提出一 个“ 才力” 的 因素 , 说 : “ 才力有不可及者 , 李太 白、 韩退 之是也 。 ” “ 才力” , 是指诗人学识的 积累和艺术表现力的强 弱 。 如说 : “ 杜子美 、 李太 白、 韩退 之三人才 力俱 不可及 。 ” 显然这是就诗人的学 识和 艺术修养而说的 , 不能 作为衡量 作品 艺术性的标准 。 张戒在 强调诗歌必须具有艺术性的前提下 , 探讨了诗歌创 作中几个具有规律性的问题 。 第一 , 他继承 《 诗序 》 关于 “ 情动于 中而形于言” 的观 点 , 认为曹植和李 、 杜 “ 皆情意 有余 , 汹涌 而后发者也 。 ” 又引刘鳃 “ 因情造文 , 不为 文造情”的主张 , 认为除曹植、 李 、 杜外 , “ 若他人 之诗 , 皆为文造情耳 ” 。 张戒所谓 “ 为文造情” 的 作品 , 主要是指苏轼的“以 议 论 作诗” , 黄庭坚 的 “ 专以补缀奇字” , 和六 朝诗人 的 “ 镌刻之 习气” 。 此类作品缺乏真 情实感 , 艺术上也是苍 白无力的 。 诚然张戒的批评责之过苛或不够全面 , 但他 反 对 矫 揉 造 作 , 要求诗歌必须具有真挚的思 想感情 , 无疑是正 确的 , 接触到文 学创作的真实 性问题 , 符 合艺 术发展的 基本规律 。 他说 : “近 世苏、 黄亦 喜用俗语 , 然时用 之亦颇安排勉强 , . 不能如子美胸襟流 出也 。 ” 这种批评正是从 强调诗歌的 真实性出发的 。 第二 , 他提出诗歌创作必须 “ 中的 ” 的主、 张 。 他说 : 一“‘萧萧马鸣 , 悠悠筛族。’以萧萧、悠悠字 , 而出师整暇之情状 , 宛在 目前 。 此语非为创始之为难 , 乃 中的之 为工也 。 ” 张戒认 为 , 《 诗经 · 小雅 · 车攻》 的诗句好在不只具有创造性 , 更为重要 的是把 战马嘶鸣 , 旗蟠招展 , 军旅整肃之情状 , 描写得淋漓尽致 , 谈之如闻其声 , 如见其形 , 这就是 诗能 “ 中的”的 高超艺术技巧所在 。 再如 荆柯的 《 易水歌 》 : “ 风萧萧兮 易水寒 , 壮士一去 兮不复还 ! ” 张 戒指出 : “ 自常人观之 , 语既不多 , 又无新巧 , 然而此二语遂能写 出天地愁惨之状 , 极壮士 赴死如归之情 , 此亦所谓 中的 也。 ” 从 中看 出张戒所谓的 “ 中的” , 包括写景和抒情两方面 内容 。 他要求抓住事物的基本特征 , 使所写的对 象形象鲜明生动 , 情深而意切 , 这样 的作品 才能产生 强烈 的艺术感染力 。 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 张戒提出一个卓有见地的主张 : “ 诗 人之工 , 特在一时情味 , 固不可予设 法式也。 ” 这种看法揭示了诗歌创作的一个重要 规律 , 即感物而 动 , 因情而发 , 抓住彼时彼地 具体而生 动的感受 , 才能充分表现事物的基本 特征 。反 之 , 诗人对所描写 的对象缺乏深刻而具体的 感受 , 预先定好框子 , 按固定模式进行写作 , 这种作品不是非驴非马 , 就是枯燥乏味 。 第三 , 张戒提出“ 世 间一 切皆诗汀 的主张。 他评论几位 诗人说 : “ 王介甫只 知巧 语 之为 诗, 而不知细语亦诗也 ; 山谷只知奇语之为诗 , 而不 知常语亦诗 也 ; 欧阳公诗, 专 以快意为 主 , 苏端明诗 , 专以刻意为工 ; 李义功诗 , 只知有金玉 龙凤 ;杜牧之诗 , 只 知有绮罗 脂粉 ; 李长吉诗 , 只 知有花蜂蝶 , 而不知世间一切 皆诗 也 。 ” 只 有杜甫能做到“ 在山林 则 山林 , 在 廊庙则廊庙 , 遇巧 则巧 , 遇拙则拙 , 遇奇则奇 , 遇俗则俗 , 或放或收 , 或新或 旧 , 一切物 , 一 切事 , 一切意 , 无非诗者 。 故 日 : ` 吟多意有余 ’ , 又 日 : ` 诗尽人 间兴 ’ 。 诚 哉是 言 。 ” 从 以上引文看 出, “世间一切 皆诗” 的 含义极广 , 包括题材 、 风格 、 语言等各种 因素 。 就题材 说 , 把描写 的对象限制太窄 , 不利 于诗歌创作 。 张戒要求扩大 诗歌的题材 , 对诗歌的发展 具 有积极的促进 作用 。 同时 , 他意识到诗歌和现实生活的 关系 , 反对人为的 制造禁区 , 这 种看 法是 可贵的。 要求风格的 多样性和语言的丰富性 , 对提高作者的表现力和 繁荣诗歌创作, 都 具有积极意 义。 但就作者说来 , 毕竟有所偏长 , 不可执一而论。 因此 , “ 世 间一切皆诗” 的 主张 , 主导 方面是积极的 , 一然而也不 无偏颇之处 。 张戒从 自己的美学观 点和 艺术趣 味 出发 , 提 出了对诗歌艺 术风 格的看 法 。 他认为 诗歌的风格取决手诗人的个 性 。 他说 : “ 诗 文字 画 , 大抵从胸臆 中出 。 子美笃 于 忠义 , 深于经 术 , 故其 诗雄而正 ;李太白喜任侠 , 喜神仙 , 故其诗豪而逸; 退 之文章侍从 , 故其诗文 有廊庙气。 退 之诗 正可与太 白为敌 , 然 二 豪不并立 , 当屈退 之第三 。 ” 按诗歌 的艺 术成就 , 杜 、 李、 韩差分三 等 ; 按诗 歌的艺 术风格 , 却各有特点: 杜诗雄浑雅 正 , 李诗豪放 飘逸 , 韩诗庄严肃穆 。 三人风格不 同 , 是 由他们的思想、 性格 、 经历 等主、 客观条件差异决 定的 。 这种看 法虽不够全面 , 比如 忽视了时代、 社会生 活等各种因素的影 响 , 但 把作品风格 的形成和诗人个性联 系起来 , 便揭示了风格形成的 一个重要因素 。 从张戒评诗的 褒贬里 , 还可 以看 出他对诗 歌艺 术风格 的要求 。 第一 , 他赞赏古朴白然的 艺术风格 , 反对雕琢、 以议论为诗 、 追求用 事用韵 。 他批 评把 杜甫的 诗句视为粗俗的 论调说 : “ 不 知粗俗语 在诗句 中最难 , 非粗俗 , 乃高古 之极 也 。 自曹、 刘死至今 一千年 , 惟子 美一人 能之。 ” 他指出孟 郊诗失于 “ 寒苦” , 但 “ 其格致高古 。 ” 他 赞赏曹植诗 “ 辞不迫切 , 而 意 己独至 ” ; 说 陶渊 明的 《 饮酒诗 》 此景物虽在目前 , 而非至闲 至静之 中, 则 不能到 。 ” 与此 相反 , 他对苏、 黄极为反感 , 指出: ·“ 苏、 黄用事押 韵之工 ,至矣 , 尽矣 , 然 究其实 , 乃 诗人 中一害, 使后 生只 知用事押 韵之为诗 , 而不 知咏物之为工 ,言志之为 本 。 ” 又说 : “ 子 瞻 以议 论作诗 , 鲁直又 专 以补 缀奇字 , 学 者未得其所长 , 而先得 其所短 , 诗人 之意扫地 矣。 ” 第二 , 他强调诗歌必须微婉含蓄 , 反对详尽浅露 。 他引用刘释和梅尧 臣的观点 作为 立论 的根 据 , 要求诗歌必须具有一唱三叹、 含蓄蕴藉的特点 。 他指出 : 杜牧 《 赠 别诗 》 “ 意非 不 佳 , 然 而词意浅露 , 略无余蕴 , 元、 白、 张 籍其病正在此 , 只 知道得人心 中事 , 而 不知道尽则又 浅露也 。 ” 他认 为 “ 道 得人心 中事” ` 是 白诗长处 ,“ 然情意失于 太详 , 景物失于太露 , 遂成浅近、 略无余蕴 , 此其所短处 。 ” 诗歌少 含蓄蕴藉 , 诗味淡薄 , 必然缺乏感染力 。 这 种 对诗歌风格的要求 , 是与他重诗味的 艺术主张相 一致 的 。 第三 , 他提倡正而有礼 , 反 对怨怒 、 理俗和对上不 恭 。 他推崇杜甫 “ 微而 婉 , 正而 有 礼” , 符合孔 子的诗教原则 ; 而 曹植就有 “ 意乃怨怒” 之词 , 卢同 “ 不卿溜钝汉 , 七碗吃不 得 ” 之句 , “ 乃 信 口 乱道 , 不足言诗也 ” ; . 唐人写 玄宗 、 贵妃诗, “ 类皆无礼” , 只有杜甫 《 哀江头 》 “ 其词婉而雅 , 其意微而有礼 , 真可谓 得诗人之 旨者 ” 。 他对 白居 易的《长恨歌》 极为不满 , 认为“ 皆秽衷之语”、“ 无礼之甚 ” 、 “ 殆可掩耳” 。 温庭箔、 刘 梦得 “ 皆无 礼 于其君者” , 尤其不满的是“ 庭缩小子 , 无礼甚矣” , 简直是怒不可遏 了 。 以上说明凡违背 诗教原则 , 不符合雅 正标准的 诗 , 张戒是深恶痛绝的 。 这种 评价显然是 在 “ 温柔 敦厚” 的诗 教影 响下 而产生的一种偏激错误的主 张 。 《 诗话`》 针对南宋初期苏 、 黄诗 风的 流弊而 发 , 在一定程度上起了补偏救弊的 作用 。 他 把历代诗歌分成五等 , 宋诗列在最后 , 目的在于 为学诗者开 辟一条新的途径 。 他说 : “ 国 朝 诸人诗 为一 等 , 唐人诗为一等 , 六朝诗为一等 , 陶、 阮、 建安七子、 两 汉为一等 , 风 , 骚 为 一等 。 学者须 以次 参究 , 盈科而后 进 , 可也。 ” 假如选错了 学习 对象 , 就不会 有大的成 就 。 因为 “ 人才 高下 , 固有分 限 , 然亦在所 习 , 不可不谨 。 其始也学之 , 其终也岂能过之 , 屋下 架屋 ,愈见其小 , 后 有作者出, 必欲与李、 杜争衡 , 当复从 汉魏诗中出尔 。 ” 他推重李 、 杜 诗 , 但并不主 张直接学李 、 杜 , 而要求探其泉源 , 从头学起 。 这 种主张 曾直接启发了严羽 , 《沧 浪诗 话 》 就有类似观 点 : “ 夫学诗者以识 为主 : 入门须正 , 立 志须高 , 以汉、魏、 晋、 盛 唐 为师 , 不作开元 、 天 宝 以下人物” ; “工 夫须从上做下 , 不可从 下做上” 等等 。 张戒的主 张 对学 习作诗 来说 , 不无 可取之处 , 但忽 略社会生活是诗歌创作的 源泉 , 片面 强调 向前人作品 学 习 , · 从 而本末倒置 , 源 流颠倒 。 张戒反对苏 、 黄诗风的流弊 , 但对苏、 黄诗持全面否定的态度 , 因而看不 到宋诗 的 特点 , 抹煞宋诗在诗 歌发 展史上的地位和影响 ,未 免过于 偏激 。 总之 , 《诗话 》 虽然存在一定 的 消积局限 , 主导 方面是积 极的 , 应给予充分肯定 , 在中 国文 学理 论批评 史上 , 不失 为一部具 有一定意义和影 响的诗论 专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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