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诗学理论初探 [摘要] 作为南宋时期最著名的诗人,陆游不仅为我们留下了大量优秀的诗篇,也留下了不少有价值的诗论。在他的《渭南文集》和《老学庵笔记》中都有相当数量的论诗之文。《剑南诗稿》中则有七十多首论诗诗,这些都是研究陆游诗学理论的重要资料。陆游源出江西诗派,但他对于江西诗派的理论不仅是继承,更有反思和突破。他提出了“诗外工夫”,认为文学是现实的反映,是和作家的生活经验分不开的。提倡加强作家的自我修养,要“养气”,尤其提倡悲愤之气。陆游诗论反对雕琢,委靡之风。对扭转诗坛风气有促进作用。他的这些诗论也影响了当时的诗人和后世的诗论家。 [关键词] 陆游; 论诗诗; 论诗之文; 诗学理论 作为南宋时期最著名的诗人,陆游不仅为我们留下了大量优秀的诗篇,也留下了不少有价值的诗论。在他的《渭南文集》和《老学庵笔记》中都有相当数量的论诗之文。《剑南诗稿》中则有七十多首论诗诗,这些都是研究陆游诗学理论的重要资料。 陆游在八十四岁时做了《示子遹》一诗:“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绘。中年始少悟,渐若窥宏大。怪奇亦间出,如石漱湍濑。数仞李杜墙,常恨欠领会。元白才倚门,温李真自郐。正令笔扛鼎,亦未造三昧。诗为六艺一,岂用资狡狯?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该诗向幼子陆子遹介绍了自己的写作经验。是陆游诗歌创作过程的总结。 “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绘”主要讲述了自己同江西诗派的渊源。陆游曾深受江西诗派的影响,他少时私淑吕本中,后又从曾几学诗。陆游《吕居仁集序》中说:“某自童子时读公诗文,愿学焉。稍长,未能远游,而公捐馆舍。晚见曾文清公,文清谓某:`君之诗,渊源殆自吕紫微,恨不一识面。'某于是尤以为恨。”吕、曾二人都是江西诗派的名家。江西诗派是注重作诗的“内功”的,其诗法核心是“夺胎换骨”、“点铁成金”;修辞追求“无一字无来处”,重视艺术技巧的锤炼的同时又讲究“活法”,形成生新瘦硬的诗风。陆游也掌握了这套本领,如:“我得茶山一转语,文章切忌参死句”(《赠应秀才》);“文章换骨疑无法,学但穷源自不疑”(《示儿》);“夜来一笑寒灯下,始是金丹换骨时”(《夜吟》)。他尊重曾几的学问及爱国品质,也重视早年从曾几那学来的锻炼字句的诗内工夫。他前期诗作重视形式技巧也正说明了这一点。(朱东润先生在《陆游诗的转变》一文中认为陆游对自己早年作品进行了精密删定,删去了大量“藻绘”之作,故而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作品,不是那时作品的全貌。)但陆游对于江西诗派的理论不仅是继承,更有反思和突破。 他在《九月一日夜读诗稿有感走笔作歌》中写道:“我昔学诗未有得,残余未免从人乞;力孱气馁心自知,妄取虚名有惭色。四十从戎驻南郑,酣宴军中夜连日。打球筑场一千步,阅马列厩三万疋;华灯纵博声满楼,宝钗艳舞光照席;琵琶弦急冰雹乱,羯鼓手匀风雨疾。诗家三昧忽见前,屈贾在眼元历历。天机云锦用在我,翦裁妙处非刀尺。世间才杰固不乏,秋毫未合天地隔。放翁老死何足论,广陵散绝还堪惜。”“乞人残余”,“但工藻绘”就是针对“江西诗派”蹈袭前人,单纯追求形式技巧的倾向。他有诗《夜坐示桑甥十韵》云:“大巧谢雕琢,至刚反摧藏。”特别批判了江西诗派某些作品过于雕琢和追求奇险之病。他的《读近人诗》指出:“琢雕自是文章病,奇险尤伤气骨多。君看大羹玄酒味,蟹螯蛤柱岂同科。”“近人”指的就是黄庭坚,因为苏轼曾说过黄庭坚诗文:“如蝤蛑瑶柱,不可多食。”(《书黄鲁直诗后》)对于黄庭坚所提出的“无一字无来处”,陆游的批评尤为深刻: 今人解杜诗,但寻出处,不知少陵之意,初不如是。且如《岳阳楼》诗:“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此岂可以出处求哉?纵使字字寻得出处,去少陵之意益远矣。盖后人元不知杜诗所以妙绝古今者在何处,但以一字亦有出处为工。如《西昆酬唱集》中诗,何曾有一字无出处者,便以为追配少陵,可乎?且今人作诗,亦未尝无出处,渠自不知,若为之笺注,亦字字有出处,但不妨其为恶诗耳!(《老学庵笔记》卷七) 陆游对于吕本中的“好诗转圆美如弹丸”之说也给予了批评。有《答郑虞任检法见赠》一诗:“文章要须到屈宋,万仞青霄下鸾风。区区圆美非绝伦,弹丸之评方误人。”陆游源出江西,入室操戈,故能切中其弊。 陆游虽然也讲究作诗的技巧,但他最高的艺术追求却是归于自然平淡。他一再说“诗到无人爱处工”(《明日复理梦中作》);“诗到令人不爱时”(《山房》);“天机云锦用在我,剪裁妙处非刀尺”(《九月一日夜读诗稿有感走笔作歌》),就是说要使诗歌达到一种大巧若拙的地步,所以他的许多诗能在锤炼之后显得温润圆熟、雅正而简朴。陆游特别服膺梅尧臣,于诗文中屡屡称道。梅尧臣提出“作诗无古今,惟造平淡难”。这种平淡是经过艰辛劳动而获得的成果,是陆游说的“工夫深处却平夷”(《追怀曾文清公呈赵教授近尝示诗》)。 陆游这一系诗论的提出与他的生活经历日益丰富有关。川陕一带的从军经历与入蜀任职,扩展了他的心胸,开阔了他的眼界。特别南郑一带的戎马生活更对他的创作有决定性的影响。“四十从戎驻南郑,酣宴军中夜连日。打球筑场一千步,阅马列厩三万疋;华灯纵博声满楼,宝钗艳舞光照席;琵琶弦急冰雹乱,羯鼓手匀风雨疾。诗家三昧忽见前,屈贾在眼元历历。天机云锦用在我,翦裁妙处非刀尺。”至此,他真正认识到了“诗家三昧”。“三昧”本是佛家用语,指修行所达到的一种高妙的境界。陆游把它化用为诗家的最高境界。正是因为受了前线军旅生活的洗礼,丰富的社会生活和战斗环境使他悟得了达到诗的最高境界的诀窍。 与“诗家三昧”相关联的是“工夫在诗外”。所谓“诗外工夫”的内涵,我们可以借助陆游的《感兴》一诗有个大致了解:“饱以五车读,劳以万里行。险艰外备尝,愤郁中不平。山川与风俗,杂错而交并。邦家志忠孝,人鬼参幽明。感慨发奇节,涵养出正声。”认为文学是现实的反映,是和作家的生活经验分不开的。真正的诗是因为作家能把亲身经历的山川风俗,邦家事变等种种复杂交错的现象表达出来。他给《诗经》中的《东山》和《七月》以很高的评价,说:“东山七月篇,万古真文章。”(《夜坐示桑甥十韵》)也正因为它们真实地艺术地反映了社会生活,抒发了诗人的真情实感。“诗外工夫”首先是指作者要多同外面的世界接触,多同社会生活接触,否则只是闭门觅句,终于是空无所有的。他特别提倡“挥毫当得江山助”(《予使江西时以诗投政府丏湖湘一麾会召还不果偶读旧稿有感》)认为:“盖其山川气俗有以感发人意,故骚人墨客得以驰骋上下。”(《徐大用乐府序》)他在《题庐陵萧彦毓秀才诗卷后》中说:“法不孤生自古同,痴人乃欲镂虚空。君诗妙处吾能识,正在山程水驿中。”也正是这层意思。 “诗外工夫”还与诗人的修养密切相关,陆游在《答陆伯政上舍书》中提出:“诗者果可谓之小技乎?学不通天人,行不能无愧于俯仰,果可以言诗乎?”认为诗人要多读书,识物,穷理。同时还要“养气”。陆游的“养气说”上承孟子“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孟子·公孙丑上》的说法。“气”指诗人的精神修养及审美心理结构。诗人在《次韵和杨伯子主簿见赠》中写道:“谁能养气塞天地,吐出自足成虹霓。”认为“气”是决定诗文创作质量优劣的重要条件。 陆游提倡“养气”,尤其提倡悲愤之气。这既是当时政治形势的需要,也是当时当时文坛状况的实际需要。他在《澹斋居士诗序》里说:“《诗》首《国风》,无非变者,虽周公之《豳》,亦变也。盖人之情,悲愤积于中而无言,始发为诗;不然,无诗矣。”认为作家应直面种种不顺的社会赋予,以气自养,自信愈笃,自守愈坚,这样,才能增强“诗外工夫”。他在《感兴》一诗中提到:“离堆太史公,青莲老先生,悲鸣伏枥骥,蹭蹬失水鲸;饱以五车读,劳以万里行,,险艰外备尝,,愤郁中不平。”指出司马迁、李白这些作家之所以有这样伟大的成就,与他们饱受压抑,愤郁不平的经历有密切关系。在陆游去世前一年,他作《读唐人愁诗戏作五首》,对愁(穷)与诗的关系作了总结。“清愁自是诗中料,向使无愁可得诗?”(其二)“天恐文人未尽才,常教零落在蒿莱。不为千载离骚计,屈子何由泽畔来?”(其三)以至于“三百篇中半是愁”(其四)等句。认为作家常常要在社会上饱受穷愁困顿之苦,方能有传世之作。陆游的“悲愤而为诗”进一步发展了司马迁“发愤著书”、欧阳修“穷而后工”的文学批评理论。 诗人性格豪迈,胸怀壮志。在诗歌风格上追求雄浑豪迈而鄙弃纤巧细弱。他53岁时作《白鹤馆夜坐》“中间李与杜,独招湘水魂。自此竞摹写,几人望其藩?兰苕看翡翠,烟雨啼青猿。岂知云海中,九万击鹏鲲。”他不满意“翡翠兰苕”的纤巧,赞美屈赋和李杜诗的雄浑。他说:“屈宋死千载,谁能起九原。”(《白鹤馆夜坐》)“诗降为楚骚,犹足中六律。天未丧斯文,杜老乃独出。”(《宋都曹屡寄诗且督和答作此示之》)“数仞李杜墙,常恨欠领会。”(《示子遹》)他推崇屈原杜甫,更主要是他们忧国忧民的思想感情与其有相通之处。陆游出生封建士大夫家庭,从小就胸怀报国之志。但事与愿违,“书生本欲辈莘渭,蹭蹬乃去作诗人。”(《初冬杂咏》)他赞赏岑参诗:“公诗信豪伟,笔力追李杜。”(《夜读岑嘉州诗集》)这也是因为岑参诗多写边塞奇丽的风光及军营的豪迈生活,同其志趣相投。 他主张诗歌创作要反映现实,力戒委靡。有《读前辈诗文有感》:“鸾旗广殿晨排仗,铁马黄河夜踏冰。此事要须推大手,蝉嘶分付与吴僧。”明确提出诗歌要反映北伐复国一类的重大现实。这也是南宋民族矛盾尖锐,爱国主义精神高涨时代的产物。南宋偏安局面形成之后,诗坛委靡不振。吟风弄月的题材走向和琐细卑弱的风格倾向日益明显。陆游对此痛心疾首。作《追感往事》一诗说:“文章光焰伏不起,甚者自谓宗晚唐。欧曾不出二苏死,我欲痛哭天茫茫。”他在论诗诗中批判晚唐之风,也正是批判此种风气。他说:“及观晚唐作,令人欲焚笔。此风近复炽,隙穴始难窒,淫哇解移人,往往丧妙质。苦言告学者,切务为所怵。”(《宋都曹屡寄诗且督和答作此示之》)他是站在欧、曾等诗歌改革倡导者的立场上,希望能一扫诗坛颓弊。 陆游的一系列诗论,继承了传统的“感物吟志论”,提出了“诗外工夫”,批判了江西诗派脱离生活的缺陷。解决了诗歌创作与现实生活的关系问题。 当时,四灵已经开始出现在宋代诗坛。他们专宗姚、贾,又回到了唐初崇尚晚唐体的老路。陆游诗论反对雕琢,委靡之风,对扭转诗坛风气有促进作用。江湖诗派中的戴复古,刘克庄都师承陆游。故能自出机杼,成就较高。 陆游的某些观点也影响了以后的诗论家。如严羽的《沧浪诗话·诗法一三》中“须参活句,勿参死句”就继承了陆游的“文章切忌参死句”。《沧浪诗话·诗法一六》中:“学诗有三节,其初不识好恶。连篇累牍,肆笔而成;既识羞愧,始生畏缩。成之极难,及其透彻,则七纵八横,信手拈来,头头是道矣。”与陆游《九月一日夜读诗稿有感走笔作歌》中所说的学诗境界有异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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